“如果法律最后不能给他有效的制裁,你会怎么做?”

车上,陈邵宽院长突然对杜缘问出了这样的话。

“……我不知道。”杜缘回答。

车上,逸仙依然在后座昏迷不醒。陈邵宽院长坐在汽车的前排,杜缘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但想来也不会有多好受。

杜缘从小就被灌输着法律至上的教育。

虽然随着年龄的增长,现实的敲打多多少少让她认识到了不可盲目迷信法律的力量,但真当她自己遇到法律可能无法解决的问题时,杜缘也完全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才好。

你不能说杜缘思想僵化,因为对于一个普通人而言,法律已经足够保护她免受绝大部分的非法侵害。

杜缘完全不用去思考,在法律解决不了问题的情况下自己应该怎么做,但现在她已经不是一个普通人了,她必须要去思考:

假如因为证据不足,法院无法判处李鼎鑫很重的刑罚,那么杜缘是会选择认可法院的判决,还是收集证据继续上诉,还是……

在杜缘犹豫不决时,陈绍宽先开口对杜远说道:

“关于李鼎鑫的事……我曾经也怀疑过他。既然你是江风的指挥官,那你应该知道……”

“江宁,张峰清一部遇袭。”杜缘知道陈绍宽在指哪件事。

“……对。”陈邵宽院长点了点头,继续说道:

“长江就那么大,如果有深海渗透,两岸和出海口的警戒部队不可能得不到消息。”

“深海虽然长得像鱼,但毕竟不是鱼,潜艇或许可以长时间呆在水下,但是驱逐舰不行。即使是有着夜色的掩护,按照战前海军司令部在上沪布置的防线,没有深海能够悄无声息地潜入长江。”

“战后,我和张峰清一起去查看了当晚长江一线至入海口,所有巡逻舰队与总部的通讯记录,问了很多人,却没有发现一点异常。这让我们一度以为是深海有了什么新的技术。”

“可就在两年之后,张峰清元帅突然就像是变了个人,不论我问他什么,他也只是摇头。现在我有点明白他到底遭遇了什么了。”

陈邵宽稍微停顿了一会。杜缘没有接话,等着陈邵宽说出下文。

“那个时候,杜远突然不知所踪,我还只是个难当大任的毛头小子,张峰清他失去了舰娘后,在海军里的影响力也大不如前。”

“但是那个时候,李鼎鑫在政治生涯上却势头正猛。他不断地提升自己在海军中的地位,利用他的资历和在年轻一辈中的影响力快速爬到了少将的位置。”

“可以预想到,以后几十年的海军保守派里必然有他李鼎鑫的一席之地。如果在那个时候,张峰清他选择拉上我,和李鼎鑫拼个你死我活,海军保守派势必会被人钻空子,陆军的复仇主义人士在政坛上又会占据上风,东煌很有可能再次陷入战争的泥潭里。”

“我猜正是因为张峰清和李鼎鑫他们都知道这一点,所以二人才选择互相疏远,又对往日的恩怨绝口不提。”

说到这里,陈邵宽微微叹了口气。

“单从保守派的角度来看,李鼎鑫是个好政客。他完美的把握着海军保守派和陆军激进派之间的平衡,在维持和重樱的和平方面,他和逸仙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最好的搭档——一个注重内政,一个注重外交。但是我没想到,最后他会做出这样的蠢事来。”

人都是有两面性的。

作为一个守成的政客,李鼎鑫是合格的,但是作为一个人,李鼎鑫实在太过胆小懦弱。他不敢冒险,不敢身临战场的最前线。可他又十分贪婪,他贪好美色,又好大喜功。

于是乎,为了掩盖自己临阵畏缩的劣迹,保证自己的仕途无忧,他必须花上许多代价来掩盖自己的过失。

而想要掩盖过失,就必须爬到更高位。到了更高位,他就会面临新的威胁,为了解决这些威胁他又必须爬得更高……直至,铤而走险。

当李鼎鑫最初得到那瓶可以控制舰娘的药剂的时候,他或许还无法下决心对逸仙下手,毕竟谨慎怯懦如他,不会轻易做会为自己带来极大威胁的事。

可如今,他面临着与深海的交易和与重樱的妥协暴露的危机,所以他不得不下决心,在逸仙等人与重樱方面接触之前,先将整个保守派的势力牢牢控制在自己的手中。

但还有一个问题。

即使李鼎鑫不选择铤而走险袭击逸仙和陈邵宽,到了最后,李鼎鑫和深海的交易也不会被发现,他最多会因为这次联合作战的事故受到派系内部的排挤从而失去往日的地位。

是他不想要放弃自己的位置,还是受到了野心的驱使想要一举统率保守派,还是说,有着其它的原因?

其实李鼎鑫的计划还有一个漏洞:那两位酒店的招待,是除了在场除了几名当事人以外唯二见证了这场闹剧的人。

或许李鼎鑫在动手之前就已经给足了二人封口费,但是从两位招待慌乱茫然的神情来看,他们事先并不知道李鼎鑫的计划的可能性要更大一些。

如果杜缘是李鼎鑫,肯定不会在百密之中错漏这一个细节,或者安排后手将在场所有的知情者尽可能全部都处理掉。

杜缘总觉得,这其中有什么蹊跷,好像有一些因素自己从头到尾就没有将其作为主要影响而考虑进整件事之中。是什么呢?

新保守派,旧保守派,舰娘,重樱,东煌,深海……

深海!

杜缘终于知道自己的推断中到底漏掉了哪一方,在此之前深海从来没有被杜缘当做一个可变的因素来考虑过,或许大多数人类都没有考虑过深海对人类政局的影响。

在此之前人们一直以为,深海只会在与人类对抗的前线出没,但是深海院长安艺的出现打破了这个陈旧的观点。

或许在不知不觉之中,深海早已渗透进了人类内部,并在潜移默化之中改变着人类的政局,以及人类高层在这场战争中的态度和立场。

如果杜缘自己是深海,她肯定是希望人类越混乱越好,一定要专挑社会中最突出的矛盾来下手。

不仅是在国家之间,还要在社会上制造人类与舰娘的裂隙,这样就能大大削弱人类的实力,为深海以后可能有的二次大规模反攻做准备。

在深海院长安艺的记忆之中,杜缘得知了阿马尔罕人民权益公会的背后实际上有着深海的影子,而傀儡舰娘的出现,也说明深海有着在人类社会内部制造大规模袭击的能力。

同样的,以深海安艺为先例,深海在人类社会中安插的眼线也绝对不会少。

说回现在,在深海院长安艺的记忆中,杜缘得知了李鼎鑫和深海交易的内容:激化人类和塞壬间的矛盾,从而改变人类与塞壬暂时联盟的现状。

和张峰清、陈邵宽等人不同,李鼎鑫没有和塞壬战斗过,所以对于塞壬的了解不多,在李鼎鑫的认知中,塞壬和深海除了名字不一样之外,其它方面并没有什么不同。

作为保守派,李鼎鑫不会主动挑起人类国家间的战争,但对于和塞壬与深海的战争持赞成态度。

现在对深海而言,在李鼎鑫的计划以及深海对李鼎鑫的利用失败后,李鼎鑫的存在对于深海而言就只有害而无益。

而在现在这个关头,试想一下,如果深海通过什么方式将这起事件宣扬开去,或者直接再次对车队进行袭击,并将其定性为重樱舰娘的报复性袭击,然后借此大肆宣传这次联合作战的重樱舰队的遭遇,以及舰娘享有人身自由的危害。

一方面,它们可以挑动东煌和重樱间本就紧绷的神经,另一方面又可以增加人类对于舰娘的疑心,何乐而不为呢?

杜缘的神经顿时高度紧张了起来,她操纵着天空中尚未收回的先锋炮艇,一遍又一遍地巡视着琉球城区,仔细地检查每一处街道,生怕漏看了任何一个角落。

……

由四辆汽车组成的车队缓缓开进了琉球的警察局,直到最后,杜缘一行人在路上也没有遭遇任何的意外或者袭击。

杜缘觉得自己可能是多虑了,或许深海院长安艺只是个个例,深海对于人类的渗透还没有到多么严重的程度。

在警察局做笔录的时候,杜缘将自己的见闻原封不动地说给了记录员听,但她很明智地没有说那些只有自己知道,且无法证明或者解释的事。

那些话,说了也等于没有说,在法律之中,无法被证明的事情和不存在等价。

凌晨的海风吹过,将寒冷带入这座小城中的家家户户,月亮就要落到地平线以下,而太阳还远没到升起的时候。

杜缘想了很久,直到最后,也没有得出可以让自己能够接受的答案。有很多事情她还没有准备好,很多决定本就不应由她来做。

长夜刚刚开始,还远没到结束的时候,杜缘有能力让太阳提前升起,但她却无法下这个决心。

太多的事情可以成为她的枷锁,即使有了不平凡的力量,在她的内心之中,她还依旧只是个普通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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