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是从深不见底的黑海里挣扎着浮出水面，带着一身冰冷的黏腻和刺骨的酸痛。

他好像又做了那个梦，梦见自己变成了怪物，杀光了所有人。

这一次实在是太真实了，真实到哪怕是现在也隐隐约约影响着他。

一股难以想象的暴躁始终充斥在他的脑海。

红茶艰难地睁开眼，首先感受到的是嘴里一股浓重得令人作呕的铁锈味，以及……一块粗糙、带着毛发的、难以形容的东西正塞在他齿间。

他下意识地叼着它，有些茫然地环顾四周。

不是医院，不是孤儿院那狭小的房间，甚至不是那个他挨打后通常会被丢下的僻静角落。

他站在空旷的大街上。天色昏暗，像是傍晚，又像是破晓前最沉郁的那一刻。四周异常安静，听不到往常的车流人声，只有一阵阵微冷的、带着腐朽气息的风吹过，卷起地上的废纸和灰尘。

嘴里那东西的触感和味道越来越清晰，那股浓烈的血腥气和生肉的腥臊味直冲大脑。

他低头，视线有些模糊地聚焦在自己身上——校服变得破破烂烂，沾满了已经发黑变硬的血污和尘土。裸露的皮肤上青紫交错，但更让他心惊的是，一些伤口似乎……不流血了。

他的身体依旧很疼，尤其是骨头，像是被拆开又勉强拼凑起来。但这种疼法很奇怪，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棉花，有些遥远，不再是那种尖锐的、无法忍受的剧痛。

然后，他意识到了自己正叼着什么。

那似乎是一块……从某种动物，或者……什么东西身上撕扯下来的生肉。边缘并不整齐，带着撕咬的痕迹，暗红色的肌理和黄色的脂肪层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

“呸！呕——！”

强烈的恶心感瞬间攫住了他，他猛地将嘴里那块肉吐了出去，干呕起来。可除了些带血的唾沫，什么也吐不出来。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记得……记得那几个人堵住他，打他，他反抗了，然后……然后就是一片混乱的疼痛和黑暗。 之后呢？ 之后发生了什么？ 谁把他扔到这里来的？ 他嘴里怎么会有一块生肉？！

无数个问题瞬间挤满了他的脑袋，伴随着一阵强烈的眩晕。他踉跄了一下，扶住旁边一根冰冷的路灯杆才勉强站稳。

街道两旁的建筑窗户大多黑洞洞的，几扇破碎的玻璃窗后，仿佛有阴影在晃动。

远处，似乎传来了一声模糊的、不似人声的嚎叫。

红茶猛地打了个寒颤，一股比身体疼痛更深沉的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

“什么在吼，真鸡脖难听。”

他吐槽着。

强烈的恶心感攫住喉咙，他扶着冰冷的路灯杆喘息，眩晕感如同潮水般阵阵涌来。

等等……触感不对。

他低头看向扶在金属杆上的手——手指似乎更纤长了，指甲修剪得意外整齐，只是此刻沾满了污黑的血垢。

校服的袖口下，露出的手腕纤细得不似他自己，皮肤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能隐约看到底下青色的血管。

更不对劲的是身体的感觉。疼痛依旧存在，但变得遥远而隔膜，仿佛这具身体只是个需要适应的新壳。一种陌生的轻盈感，以及……胸腔下某种冰冷而强大的东西在缓慢搏动，取代了原本心脏的位置。

他颤抖着抬起另一只手，摸向自己的脸。触感光滑，颧骨的轮廓更高了，嘴唇的形状也变了……他慌乱地向下摸索，脖颈纤细，锁骨突出，而胸前校服之下，是绝不属于少年青涩身体的、柔软而清晰的弧度。

“不……不可能……”他试图开口，发出的却是一个沙哑、冰冷，但又带着奇异磁性的女声。

这声音让他浑身一颤。

几乎是本能地，他踉跄着扑向旁边一辆废弃汽车的侧窗。

昏暗的玻璃映照出一个模糊的身影：破烂染血的校服勾勒出纤细却凹凸有致的曲线，凌乱的短发下是一张苍白而陌生的脸，线条柔和，眼瞳是一种无机质的、近乎银灰色的冰冷，嘴角还残留着一丝暗黑的血迹。

映照出的，毫无疑问是一个漂亮少女的模样。

就在这时，远处那声模糊的嚎叫再次响起，更加清晰了，伴随着拖沓而沉重的脚步声。

红茶猛地回头。

街角的阴影里，一个身影蹒跚着走了出来。它的衣服褴褛，皮肤灰败溃烂，一只手臂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眼眶空洞，嘴里发出无意义的“嗬嗬”声。

一只电影里才会出现的、活生生的丧尸。

“卧槽……”红茶下意识地爆了句粗口，可出口的却是带着一丝沙哑的少女音，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那丧尸似乎被这细微的声音吸引，腐烂的头颅缓缓转向她，空洞的眼眶“锁定”了她的方向，嗬嗬低吼着，拖曳着扭曲的肢体，加快了速度蹒跚而来。

恐惧瞬间攫住了她！跑！必须跑！

她猛地转身想逃，但身体依旧酸痛僵硬，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而就这么一耽搁，那丧尸已经逼近到了几步之内，腐烂的恶臭扑面而来，几乎令人窒息。

完蛋了！要被咬了！要变得和它一样了！

绝望如同冰水浇头。但预想中的撕咬并没有到来。

那丧尸停在了她面前，腐烂的脸上似乎……浮现出一丝困惑？它抽动着几乎掉光的鼻子，像是在努力分辨着什么。

它空洞的眼眶“看”着她，又低下头，发出更加焦躁不安的嗬嗬声，甚至微微向后退了半步，仿佛她是什么让它本能感到畏惧的东西。

红茶愣住了。她心脏狂跳不止，脑子里一片混乱。

怎么回事？它为什么不攻击？

就在这时，那股始终盘踞在她脑海深处的、梦醒后留下的暴躁与戾气，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口。

看着眼前这丑陋、腐烂、只会凭本能行事的怪物，一种极度的厌恶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优越感油然而生。

滚开！ 她在心里极度烦躁地嘶吼了一句，像驱赶一只碍眼的苍蝇。

惊人的一幕发生了。

那丧尸如同被无形的鞭子抽打了一般，猛地发出一声哀鸣般的嘶吼，整个腐烂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竟然真的踉踉跄跄地向后退去，因为退得太急甚至摔倒在地，挣扎着想要爬开。

“……”红茶彻底呆住了，银灰色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看着那丧尸惊恐地试图远离自己，一个荒谬、疯狂、却又无法抑制的念头闪电般划过脑海。

梦里……那个掌控一切的梦……

她颤抖地，尝试着抬起手，指向不远处一个歪倒的垃圾桶。

把它……扶起来。 她集中意念，带着一丝不确定和命令的口吻。

那正在爬开的丧尸动作猛地一僵。然后，它极其缓慢地、极其别扭地转过身，用那只还算完好的手臂，艰难地、笨拙地将那个锈蚀的垃圾桶扶正，过程中还差点再次摔倒。

做完这一切后，它僵立在原地，腐烂的头颅微微低下，仿佛在等待下一个指令。

那姿态，竟像极了臣服。

“……”红茶看着自己那双变得纤细苍白、还沾着血污的手，又看向那只绝对服从的丧尸。

脑海中，被欺凌的画面闪过，身体的疼痛隐约传来，嘴里那生肉的血腥味似乎还未散去……

一股冰冷、黑暗、却带着无比强大力量的感觉，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所有的恐惧和迷茫。

银灰色的眼瞳中，最后一丝属于“他”的彷徨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带着一丝玩味和残忍的明悟。

她轻轻咂了咂嘴，品味着那残留的血腥气，忽然觉得……这味道，似乎也不那么令人作呕了。

“呵……”一声轻哼从那陌生的、漂亮的嘴唇中逸出，带着冰冷的磁性。

她抬眼，望向这条死寂破败的街道，感知着风中传来的更多饥饿、麻木、却等待召唤的意识。

“看来……”她低声自语，声音里带着一种莫名的感觉，似乎一种隐藏了许久的情绪被勾引了起来，“梦成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