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叫什么。

秦诗玥微微一顿，轻声道：“该让你知道我的名字了。”

她指了指自己：“秦——诗——玥。”

芙兰怔了怔，耳尖轻轻抖动，随即睁大眼睛，像是抓住了什么极为重要的东西。

她一遍又一遍地模仿：“……Qin…Shi…Yue……”

秦诗玥看着她认真又笨拙的模样，心口微微发紧。

半晌，她反问：“那你呢？你叫什么？”

芙兰眨了眨眼，终于轻声吐出了自己的名字。

“Phulannë.”

当那个清晰而又古雅的音节，从少女的唇间吐出时，秦诗玥的心中涌起一种奇妙的感觉。

这不仅仅是一个名字，更像是一段失落的咒语，是解开眼前所有谜团的第一把钥匙。

她将这个音节在心中默念了几遍，然后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厚重的字典和一支笔。她在纸上写下了几个读音相似的中文字，然后指着它们，用询问的眼神看向芙兰。

“是哪个？”

芙兰困惑地看着那些对她来说如同天书般的方块字，完全无法理解。

秦诗玥想了想，换了一种方式。

她先轻声问道：“是fulan这两个音吗？”

芙兰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

得到确认后，秦诗玥从字典里挑出几个常见的同音字，在纸上逐个写下。她凝视片刻，指着其中两个，轻声念出：“芙……兰……”

这两个字既贴合音韵又好听。

当兰字的音节落下时，芙兰的眼睛骤然一亮，随后使劲点了点头，像是终于抓住了自己在这个世界的归属。

“芙兰。”秦诗玥将这两个字组合在一起，轻声念出。那双清冷的眼眸中，映着芙兰期待而又紧张的神情，“以后，我就叫你芙兰，可以吗？”

芙兰注视着纸上被圈出的两个汉字，她知道，这是这个黑发少女赋予她的、在这个世界的第一个名字。

她再次用力地点了点头，金色的眼眸里，漾开了纯粹的、孩子般的喜悦。

名字，是存在于世的第一个证明。

秦诗玥见她开心的样子，心中涌起一阵暖意。

她有无数个问题想问：你从哪里来？为什么会受伤？你的家人呢？但看着芙兰那双清澈得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睛，她又把所有的问题都咽了回去。

算了，慢慢来吧。

现在，她连最基础的沟通都还做不到，问得再多，也只会徒增她的恐慌。

当务之急，是先让她熟悉这个环境的同时，学会说汉语。

于是，在接下来的时间里，秦诗玥领着芙兰，带她一点点熟悉这间公寓。

“沙发。”秦诗玥指着客厅里那张价值不菲的意大利真皮沙发，言简意赅。

“……沙发。”芙兰跟着念，然后好奇地伸出手，戳了戳那柔软而又充满弹性的皮质表面，脸上露出了新奇的表情。

在她的故乡，唯有经过魔法工匠之手的织物，才会拥有如此服帖的质感。她之前穿的那件袍子就是如此。

可是，在这个魔力贫瘠的世界里，人类究竟是如何让这些皮革变得如此驯顺的？

“书架。”

“……书……架。”芙兰仰起头，看着那面壮观的、直抵天花板的书墙，琥珀色的眸子里充满了敬畏。

在利姆雷雅，知识多半依靠口耳相传，或记录在卷轴与附魔石板之上，从未以这样密集成列的实体书形态出现过。

“冰箱。”秦诗玥拉开双开门冰箱，里面整齐地码放着各种进口矿泉水、有机蔬菜和高级食材。

芙兰感受着扑面而来的冷气，惊讶地张大了小嘴。

她盯着那些在冰冷光芒下依然新鲜翠绿的植物，完全无法理解，这个没有魔力的柜子，为什么能让食物保持不腐。

她们从客厅走到厨房，从书房走到影音室。秦诗玥用最简洁的词语，为芙兰介绍着这个由电力、数据和现代工业构筑起来的世界。

而芙兰，这位来自异世界，在森林长大的小精灵，对每一样事物都充满了最原始的好奇。

她会对着能自动开关的感应垃圾桶研究半天，也会因为看到洗衣机里翻滚的泡沫而发出小小的惊呼。

秦诗玥从未想过，自己早已习以为常，甚至觉得有些冰冷和无趣的家，在对方的眼中，竟然充满了如此多的奇迹。

正当这场教学进行得顺畅无比时，一个不速之客打断了她们的节奏。

“嗡——”

一阵轻微平稳的嗡鸣声，从充电座的方向传来。一个黑色的圆盘状物体，在亮起了一圈蓝色的光晕后，自动脱离了底座，像一只苏醒的、扁平的甲虫，开始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缓缓滑行。

是定时开始清扫的扫地机器人。

芙兰立刻警惕了起来，下意识地攥紧拳头，紧紧盯着那个正在自主移动的黑色圆盘。

“扫地机器人，清洁用的。”秦诗玥解释道。

但芙兰显然无法理解这个超越了她认知范围的概念。

在她眼中，那是一个没有灵魂、没有生命气息，却能自主行动的、充满了不祥气息的魔像造物。

在利姆雷雅，只有最高阶的黑巫师，才会制造这种用非生命物质构成的危险仆从。

只见那只黑色甲虫一边发出平稳的嗡鸣，一边勤勤恳恳地、沿着墙边，将地面上一些微小的灰尘和毛发吸入体内。

它的路径规划极其精准，遇到障碍物会自动避开，看起来充满了某种冰冷的智慧。

芙兰心中暗暗叫苦，在这个几乎没有魔力的世界，怎么会出现这种会自主行动的造物？

这些人类究竟是如何把它捣鼓出来的？

果然，长老们说得没错，人类太过狡猾，绝不能对人类掉以轻心！

芙兰的表情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她将秦诗玥护在身后，摆出守护的姿态，声音也带上了一丝她从未有过的严肃：

“……危险。”芙兰在脑海里翻找着自己刚学会的词汇，迟疑片刻，终于艰涩地吐出了这个字眼。

“它不危险。”秦诗玥有些无奈地解释。

但芙兰完全不信。在她看来，秦诗玥这个没有战斗经验的人类，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个魔像的潜在威胁。

就在这时，那台扫地机器人，完成了沿墙清扫的程序，开始进行“弓”字形的、覆盖全屋的清扫。它转了个弯，径直地、不带一丝感情地，朝着芙兰和秦诗玥的方向驶了过来。

在芙兰眼中，这无疑是宣战的信号！

“Návarë!”（小心！）

芙兰下意识说起了精灵语，也顾不上去想自己体内那点微不足道的魔力，只是凭借着本能，一个闪身，挡在了秦诗玥和那台黑色甲虫之间。

她微微躬下身，死死地盯着越来越近的敌人，像一只护崽的雌狮。

芙兰在心中迅速权衡，如果那东西再靠近一步，她就准备施展荆棘术，将它束缚在原地。

可转念一想，这种没有生命气息的魔像造物，或许根本不惧低阶的限制类法术。

果然，还是该直接用风刃，将它当场粉碎才对！

扫地机器人内置的红外传感器，探测到了前方的障碍物。它停了下来，蓝色的光晕闪烁了几下，似乎在思考。然后，它尝试着向左边绕过去。

芙兰立刻向左平移一步，再次挡住了它的去路。

机器人又尝试着向右边绕。

芙兰也立刻向右平移一步，分毫不差。

一人一机，就在这空旷的客厅里，上演了一出充满了堂吉诃德式的、滑稽而又严肃的对峙。

秦诗玥站在芙兰身后，看着她那副如临大敌的紧张模样，和地上那个只会嗡嗡作响的勤劳机器人，终于忍不住，用手捂住了嘴，肩膀开始微微耸动。

她笑了。

不是那种礼貌疏离的微笑。而是一种发自内心、无法抑制的、充满愉悦和宠溺的笑。

清脆的的笑声，第一次在这间过分安静的公寓里响起。

芙兰困惑地回过头，她不明白秦诗玥为什么在这种危急关头还能笑得出来。

而就在她回头的一瞬间，那台扫地机器人，终于找到了一个空隙，成功地从她身边绕了过去，继续它未竟的清扫大业。

芙兰一惊，还想再去拦截，却被秦诗玥拉住了手。

“好了，芙兰。”秦诗玥的眼角还带着笑意，她牵着芙兰的手，走到那台机器人旁边，然后蹲下身，伸出手指，在它的头顶上轻轻按了一下。

机器人立刻停止了工作，发出一声表示任务暂停的悦耳提示音，乖乖地停在了原地。

秦诗玥又指了指机器人，然后指了指自己，做出了一个掌控的手势，试图向芙兰解释：“你看，它听我的。”

芙兰看着那个瞬间变得温顺的黑色圆盘，又看了看身边这个脸上还带着笑意的黑发少女，眸子里充满了茫然。

秦诗玥望着她那副可爱的傻样子，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她突然发现，捡回来这么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少女，似乎……也并不是一件坏事。

至少，她让这个冰冷得如同样板间的家，第一次，充满了如此鲜活的、鸡飞狗跳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