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缕肮脏的阳光,被B区【蜂巢】林立的高楼与无数缆线切割得支离破碎,透过没有拉严的廉价窗帘缝隙,像一道精准的刀锋,刺在林雨的眼皮上。
他发出一声宿醉般的沉重呻吟,下意识翻了个身,打算再赖五分钟。
然后,他感觉到了不对劲。
(……太轻了。)
身体,太轻了。
没有了往日那种因缺乏锻炼而略显沉重的压迫感。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轻飘飘的、仿佛随时能被一阵风吹走的虚无感。
他迷迷糊糊地伸出手,习惯性地想摸一把自己下巴上那冒出头、代表着男性尊严与颓废的胡茬。
指尖触及的,却是一片细腻光滑得过分的皮肤。
林雨的大脑宕机了足足三秒。
随即,一股足以将灵魂冻结的恐怖,如同B7区深夜最刺骨的寒流,瞬间贯穿了他的中枢神经!
他猛地睁开眼,从那张吱呀作响的单人床上一跃而起!
他低头。
看到的,不是自己那件印着“躺平”字样的熟悉T恤和四角内裤。
而是一套充满了违和感与陌生感的——粉白相间、胸口还印着一只可爱兔头的、毛茸茸的卡通连体睡衣。
(……我操?!这是什么鬼东西?!我的衣服呢?!我昨天睡觉穿的那套旧T恤呢?!这……这他妈哪来的少女睡衣?!)
他冲到那面因为受潮而边角起皮的廉价穿衣镜前。
镜子里,有一个灰发绿瞳、面容精致得如同人偶的少女。
此刻,却穿着一身可爱睡衣的少女,用同样惊恐的眼神死死瞪着他。
“不……不会吧?!”
他想发出恐惧的尖叫,但从喉咙里冲出来的,却是清脆悦耳、还带着一丝哭腔的少女声线。
他下意识地摸向床头柜,那个本应别着【灰水晶】胸针的位置。
那里,空空如也。
他像疯了一样,在自己那不足十平米的狗窝里疯狂翻找。
掀开枕头,没有。
抖开被子,没有。
把床底的泡面盒子和脏衣服全扒拉出来,还是没有!
那个能让他变回“林雨”的、唯一的“钥匙”,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就在他濒临崩溃时,床头柜上那台崭新的【华威 MATE 90】手机,像恶魔低语般,“嗡”地亮了一下。
是一条来自李晴【赤狐】的新消息。
【消息内容:前辈早安呀~(ノ◕ヮ◕)ノ*:・゚✧ 你的【灰水晶】胸针,我暂时帮你保管起来啦~这是为了防止你在半夜偷偷变回去偷懒哦~要加油,努力成为最可爱的魔法少女!
(๑•̀ㅂ•́)و✧ 爱你哟~❤】
…… ……
林雨看着那条充满了笑脸、星星和爱心表情的短信,感觉自己的世界彻底变成了黑白色。
(……魔鬼。)
他的内心,只剩下这两个充满了无尽悲凉的字。
就在这时,一股熟悉的、无法抗拒的生理冲动,从他的小腹传来。
他想上厕所。
这个念头,在此时此刻,却像一道最终的审判,将他钉在了原地。
他一帧一帧地、如同生锈的机器人般,转过头,看向贴着“通渠”小广告的卫生间门。
他知道,门的另一边,等待着他的,将是一场更直击灵魂的的终极考验。
他深吸一口气,以奔赴刑场般的悲壮,走进了卫生间。
十分钟后。
林雨失魂落魄地走了出来。
他看着镜子里,那个眼角似乎还挂着一滴屈辱泪珠的少女,感觉自己身为“林雨”这个存在,最核心、最根本的某样东西,已经在那间小小的卫生间里,被彻底地、不可逆转地——
杀死了。
(……结束了。)
他的内心,一片死寂。
(……我已经……回不去了……)
也正是这时,他才注意到手机屏幕上,那三通来自同一个人的未接视频通话。
以及一条最新的、充满了关切的文字留言。
发送人,是两个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般、永远悬在他头顶的字——
【妈妈】
【留言内容:儿子,怎么不接视频?是不是工作太累了?看到回个信,妈妈担心你。】
林雨看着这条消息,再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这套可笑的兔子睡衣,内心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大的荒谬感与危机感。
(回信?怎么回?说‘妈,我很好,就是刚做了个变性手术,顺便染了个发,现在正穿着你给我买的内裤都嫌幼稚的兔子睡衣,准备去拯救世界’吗?!)
他颤抖着手指,编造出那条充满了心虚与谎言的短信:【妈,抱歉!昨晚加班开会太晚了,手机调了静音,刚醒!我没事,别担心!】
就在他发送成功的瞬间,仿佛是为了印证他那“不祥的预感”,一个陌生的号码,精准地、如同算好了时间般,直接拨了进来。
是陈冰。
他划开接听键。
“记得早上五点,C-3训练场,集合。”电话那头,依旧是那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的机器语音。
“另外,”她顿了顿,似乎是在转述另一个人的话,“李晴让我转告你,迟到一秒,今天的【视觉疗法】,动画片单,加倍。”
“啪。”
电话被干脆利落地挂断了。
林雨握着手机,呆立在原地。
他那最后一丝“这一切都只是个噩梦”的幻想,被这通充满了“军事化效率”与“粉色恶意”的Morning Call,彻底击得粉碎。
他看着镜子里,那个穿着兔子睡衣的、灰发绿瞳的、一脸生无可恋的自己,缓缓地、无力地,举起了右手。
对着镜子,比出了一个国际友好手势。
(……我操。)
林雨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出了自己那间仅有十平米的“安全屋”。
他甚至不敢在镜子里多看一眼自己那副“穿着兔子睡衣”的可笑模样,生怕多看一秒,就会精神彻底崩溃,从七楼窗户一跃而下,为新海市第二天的社会新闻贡献一个充满都市传说意味的头条。
他以最快速度换下那身让他感觉人格正被一寸寸谋杀的兔子睡衣,手忙脚乱地套上【拂晓公司】统一配发的“工作制服”——蓝色百褶短裙配白色水手服上衣。
(……行,从一个充满可爱元素的粉色地狱,跳进另一个洋溢着青春气息的蓝色地狱。我的人生可真够丰富多彩的。)
他一边在内心疯狂吐槽,一边怀揣着赴死般的悲壮,冲向最近的地铁站。
现在是清晨四点二十分。
理论上这个时间点的地铁应该很空旷,但林雨显然低估了【蜂巢】这座巨型“蚁巢”的活力。
刚冲进车厢,一股混合着廉价早餐(很可能是韭菜包子)、隔夜汗味和各种提神饮料刺鼻甜香的、“社畜”专属的暖风扑面而来。
车厢里早已挤满和他过去一样为生计奔波的劳动者:穿工装的建筑工人、提外卖箱的配送员,还有一些与他现在这副身体年龄相仿、背着沉重书包、满脸困倦却还得赶早自习的高中生。
而当林雨这个“自带二次元感的美少女”,像只误入鬣狗群的小白兔般挤进这充满雄性荷尔蒙与生活疲惫的车厢时,瞬间成了全场焦点。
(……来了。)
林雨只觉得头皮发麻。
他下意识缩到车门边的角落,低下头,用柔顺的灰色短发尽力遮住脸庞,拼命想让自己变成透明人。
但他很快绝望地发现,这根本是徒劳。
因为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如此深刻地感知到那些来自四面八方、毫不掩饰的——
视线。
这与他上次出门的感觉完全不同。
那时虽然也穿着这身该死的JK制服,虽然也因裙下凉飕飕而羞耻得要命,但他心里始终有条坚固的防线——“只是工作,是暂时的,任务结束就能变回那个颓废却至少是‘我自己’的模样。”
那时的他,像个被迫登台的演员,不管角色多荒诞,都知道幕布落下后就能脱下戏服、回归现实。
可现在,李晴那个小恶魔,用一条满是“爱心表情”的短信,彻底烧掉了那层幕布。
他变不回去了。
至少今天,在这辆挤满“正常人”、属于“现实世界”的通勤地铁上,他再也无法用“只是扮演”来自我麻痹。
他,林雨,从走出出租屋的那一刻起,就彻头彻尾地、货真价实地,成了一个“女孩子”。
而且,还是一个因外貌出众而天生容易吸引目光、正处于青春期(外表上)的、漂亮的“女孩子”。
这个认知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灵魂上。
也正因如此,那些原本只是“有点烦人”的视线,此刻化作无数看不见的细针,从四面八方刺来,将他困在一个名为“女性身份”的、无形而密不透风的牢笼中。
林雨能感觉到,斜对面那个穿同样校服、脸上冒青春痘的男高中生,正用混杂着“好奇”、“惊艳”和“青春期特有悸动”的眼神,偷偷地、一遍遍打量那双白色长袜下修长笔直的双腿。
(……看什么看小屁孩!没见过女装大佬吗!?)
林雨能感觉到,旁边那位提公文包、画着精致妆容、像要去A区【天穹区】上班的白领丽人,正用审视的、甚至带一丝难以察觉的“羡慕”与“嫉妒”的目光,在这具身躯未经任何修饰却依旧白皙通透的脸上停留了许久。
(……姐,别看了,我发誓这张脸纯天然……虽然不是我原装的。你要晓得这脸皮下是个连吃半个月泡面的二十六岁颓废大叔,怕不是得当场吐出来。)
林雨甚至能感觉到,那个坐在“老弱病残孕”专座上、戴老花镜假装看报的大爷,正透过报纸上沿的缝隙,用历经岁月沉淀的、毫不掩饰的、纯粹欣赏“美好事物”的眼神,在他身上来回巡视。
(……大爷!您这岁数了能不能矜持点?!您那报纸都拿倒了啊喂!)
他再也不是那个能叉开腿瘫坐在位置上打瞌睡的颓废青年。
现在他必须并紧双腿,时刻留意那该死的裙摆会不会因车厢晃动而扬起。
他再也不是那个对他人目光无动于衷、甚至敢跟人对骂的街溜子。
现在他只能埋低头,用发丝遮脸,祈祷早点到站,逃离这座令他如坐针毡的“视线监狱”。
(……原来这就是……当女孩子的感觉?)
林雨把脸埋得更深,内心涌起前所未有的荒谬与悲凉。
(……每天都要这样?只是出个门坐个地铁,就要像展品一样被这么多人盯着看?这也……太他妈累了吧?!)
当那宛如天籁的报站声终于响起时,林雨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逃出了车厢。
他一路狂奔,甚至顾不上周围因他“狂奔”而投来的更多惊奇目光。
当他气喘吁吁、踩着五点零一的死线冲进公司时——
他看到的是张洋溢着“天使般纯洁”笑容的可爱脸庞。
以及一句如同“恶魔低语”的欢迎词。
“呀~前辈,你迟到了一分钟哦~”
李晴【赤狐】坐在控制台前,晃着两条粉色双马尾,用甜得发腻的声音微笑着宣判了他的“罪行”。
“所以,今天的【视觉疗法】,动画片单……”
她露出一个极致可爱,又极致邪恶的笑容。
“——要加倍伺候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