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无边无际的黑暗,沉重得让人窒息。
然后是一种诡异的失重感,仿佛从万丈高空急速坠落,却又永远触不到底。
“……婉……”
“……小婉师姐!”
谁?
好吵……
“……醒醒!林小婉!讲法堂的早课真的要迟到啦!”
那声音清脆得像山涧敲击鹅卵石的泉水,却带着一股不依不饶的劲儿,穿透了层层叠叠的混沌黑暗。
林晓艰难地掀开眼皮,一阵强烈的眩晕感猛地袭来,伴随着无数破碎凌乱的画面强行挤入脑海,炸得他头痛欲裂。
冰冷刺骨的湖水……挣扎……无法呼吸……还有一道模糊的、带着讥诮笑意的眼神……
不属于他的记忆,如同被打碎的镜子,尖锐地刺入灵魂深处。
与此同时,一种极度陌生的虚弱感和身体反馈袭来——身体轻盈得不正常,胸口发闷,喉咙干涩,四肢百骸都透着一股大病初愈的酸软。
他猛地低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纤细白皙、指节分明的手,绝对不是他一个熬夜加班程序员该有的手。
视线慌乱地扫过身上盖着的靛蓝色、触感略显粗糙的薄被,身下硬邦邦的木板床,以及床尾挂着一件样式古朴的、月白色的裙装。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淡淡的、从未闻过的清香,像是某种草木混合了檀香的味道,吸入肺腑,竟让他昏沉的脑袋清醒了一丝。
“小婉师姐!你再不开门,我可就闯进来啦!”门外的声音带着几分娇嗔和催促。
林小婉?
是在叫……我?
一个荒谬绝伦、令人毛骨悚然的猜想瞬间攫住了他。
他连滚带爬地翻下床,双腿一软,差点直接跪在地上,勉强扶着冰冷的木制床柱才站稳。踉跄着扑到房间角落一方模糊的铜镜前。
昏黄的镜面,清晰地映出一张完全陌生的少女脸庞。
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面色因虚弱而显得有些苍白,却难掩其下的清秀轮廓。
眉眼弯弯,睫毛长而密,鼻梁秀挺,嘴唇因缺乏血色而显得有些薄。
一头乌黑的长发略显凌乱地披散在肩头,更衬得那张小脸只有巴掌大。
镜中的人瞪大了眼睛,满满的惊骇和不可置信。
林晓也瞪大了眼睛。
镜中的人也做出了同样的动作。
他抬手,颤抖着摸向自己的脸。镜中的少女也抬起纤细的手,指尖触碰到的,是光滑微凉的皮肤。
“砰!砰!砰!”敲门声变得更重了,带着明显的不耐烦,“林小婉!你是不是又哪里不舒服了?我数三声,不开门我真进来了!一!”
冰冷的触感真实得可怕。
这不是梦。
“二!”
巨大的恐慌如同冰水浇头,让他浑身血液都快冻僵了。穿越?还他妈是性转?!
“三!我进来啦!”
“吱呀——”一声,老旧的木门被从外面推开。
一个穿着同样月白色裙装,但颜色更鲜亮些,腰间系着一条鹅黄色丝带的少女探进头来。她看起来年纪更小,脸蛋圆圆的,眼睛大而明亮,充满了灵动的气息。
她一眼就看到僵立在铜镜前、脸色煞白如鬼的林小婉,吓了一跳,赶紧蹦进来,关切地凑上前:
“哇!小婉师姐,你脸色怎么比昨天还难看?是不是落水后的风寒还没好利索?早跟你说了要去丹堂领一碗祛寒散的,你偏舍不得那点贡献点……”
少女叽叽喳喳的声音像是一串欢快的音符,砸在林晓(或者说,新任林小婉)嗡嗡作响的脑海里,让他更加混乱。
落水?风寒?贡献点?丹堂?
那些破碎的记忆碎片似乎被这些关键词激活,开始缓慢而痛苦地拼接。
原身似乎叫林小婉,是某个叫做“青云宗”的外门弟子,几天前不慎落水,被救起后一直病恹恹的,然后……然后就换了他这个来自异世界的灵魂。
“我……没事。”他下意识地开口,发出的却是清脆婉转、带着一丝虚弱的女声。
这声音让他自己又是一阵恶寒。
田灵儿——根据刚刚涌入的记忆,眼前这少女名叫田灵儿,是住隔壁屋的同门师妹——狐疑地打量着她:
“真的没事?你可别硬撑啊。今天可是内门执事来讲《基础炼气诀》,一个月才一次,错过了多可惜!”
《基础炼气诀》?修仙?
林小婉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正在被按在地上疯狂摩擦重塑。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不管发生了什么,活下去,搞清楚状况才是第一位的。
“真的……没事。”她努力模仿着记忆中原身说话的语气,稍微顺畅了些,“就是刚起来,有点懵。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好。”
她走到床边,手指有些发抖地拿起那件月白色的裙装。
这衣服怎么穿?记忆里只有模糊的印象。
田灵儿看她动作笨拙,只当她是病后无力,热心肠地凑过来:“哎呀师姐你是不是还没力气?我来帮你!”
“不!不用!”
林小婉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后退一步,声音都变了调。
让一个小姑娘帮自己穿衣服?这太惊悚了!
田灵儿被她过激的反应弄得一愣,眨巴着大眼睛:“哦……好吧,那你自己快点儿哦,我去外面等你!”
说完,又像只小蝴蝶一样飞出了门,还贴心地带上了门扉。
林小婉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吐出一口气。
不行,必须尽快适应。
她凭借着那点模糊的记忆和现代人对古装剧的依稀印象,手忙脚乱地总算把那套层层叠叠的衣裙套在了身上,感觉比跑了个马拉松还累。
头发更是没办法,只能勉强用一根发带束在脑后。
推开房门,田灵儿正百无聊赖地踢着院子里的小石子,见她出来,立刻迎上来,很自然地挽住她的胳膊:“走吧走吧,再晚好位置都没了!”
少女温热的手臂贴着她的,林小婉身体瞬间僵硬,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被拖着往前走。
她努力将注意力转移到周围环境上,试图分散那令人崩溃的性别错乱感。
这是一个小小的院落,并排几间同样简陋的木屋,应该是外门弟子的居所。
院子地面是夯实的泥土,角落放着几盆叫不出名字的绿色植物,叶片上居然隐隐有微光流动。
空气清新得不可思议,每呼吸一口,都仿佛有某种清凉的能量渗入四肢百骸,缓解着身体的虚弱和头脑的胀痛。
这就是……灵气?
抬头远望,远处云雾缭绕,隐约可见巍峨山峦的轮廓和悬浮于空的亭台楼阁飞檐一角,仙鹤清唳,振翅划过蔚蓝的天际。
这一切都在明确地告诉她——这里,不再是那个充斥着代码、咖啡和压力的现代世界了。
她被田灵儿拉着,穿过一条条青石板铺就的小路,路上遇到几个同样穿着月白服饰的少男少女,看到她们,有的点头示意,有的则漠不关心。
“快点快点,食堂就在前面!”田灵儿催促着,“吃了早饭才有力气听讲法!”
所谓的食堂,就是一个宽敞的大棚子,摆着长长的木桌木凳。
此刻已经坐了不少人。
空气中弥漫着食物朴素却勾人食欲的香气。
田灵儿轻车熟路地去领了两份早餐——几个看起来粗糙却管饱的馒头,一碗稀粥,还有一小碟咸菜。
林小婉食不知味地吃着,味道出乎意料地不错,馒头带着天然的麦香,粥里似乎也放了什么草药,喝下去胃里暖洋洋的。
她一边吃,一边默默地观察着四周。
周围的人都在低声交谈,内容大多是“修炼”、“任务”、“贡献点”、“小比”之类她半懂不懂的词语。
“灵儿,”她试探性地开口,声音压低,“今天的讲法……很重要?”
“当然重要啦!”
田灵儿咽下嘴里的馒头,凑近她小声说,
“内门执事讲的《基础炼气诀》可比外门长老讲的深奥多了,听说每次听完,都有师兄师姐找到气感甚至突破呢!而且……”
她眼睛亮了亮,“说不定表现好了,能被内门的师兄师姐看中,提前收为记名弟子呢!”
哦,原来是修仙界的名师公开课。林小婉努力理解着。
“对了,”
田灵儿想起什么,皱了皱小鼻子,
“你待会儿小心点那个柳莹,我早上听见她跟别人说你还欠她三块下品灵石,要是今天再不还,就要你好看。”
柳莹?又一个陌生的名字。
但听语气,似乎来者不善。
林小婉心里一沉,刚来就有麻烦?
“我……欠她钱?”
“你忘啦?”田灵儿瞪大眼睛,“就上个月,你说要买符纸练习画符,贡献点不够,找她借的。说好小比前还的。”
破碎的记忆里似乎真有这么点模糊的影子。
林小婉顿感头疼,这原身留下的烂摊子还真不少。
匆匆吃完早饭,她被田灵儿拉着赶往讲法堂。
那是一座更为宏伟的建筑,飞檐斗拱,古意盎然。
堂前一方广场,此刻已经黑压压坐了不少人,皆是盘膝而坐,鸦雀无声。
一种庄严肃穆的气氛弥漫开来。
田灵儿赶紧拉着她在后排找了个空位坐下。
前方的高台上,空无一人。执事还未到。
林小婉屏息凝神,努力消化着这光怪陆离的一切。
穿越、性转、修仙、债务、潜在的麻烦……信息量巨大得让她大脑过载。
她低头看着自己这双属于少女的、纤细的手,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再次袭来。
就在她心神恍惚之际,广场上忽然响起一阵极其轻微的骚动。
她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只见天际尽头,一道璀璨的流光破空而来,速度快得惊人,几乎是眨眼间便已飞至讲法堂上空。
流光敛去,露出一柄造型古朴的飞剑,剑身宽厚,泛着淡淡的青色光晕。
而飞剑之上,立着一位女子。
一身纤尘不染的雪白道袍,衣袂在晨风中轻轻飘动,勾勒出略显清瘦却挺拔的身姿。
乌黑的长发仅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几缕发丝拂过脸颊。
她的面容清冷绝伦,肌肤白皙似雪,眉目如画,却透着一股子远离尘世的淡漠与疏离,仿佛山巅终年不化的积雪,又似夜空中最遥远孤寂的那颗寒星。
她并未看向下方,目光平淡地注视着前方,御剑缓缓降落在高台之上,身姿轻盈如羽,悄无声息。
整个广场落针可闻。
所有外门弟子都仰着头,目光充满敬畏、羡慕,乃至一丝痴迷地望着高台上那道清冷的身影。
林小婉也看呆了。
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地跳动起来。
这……就是修仙世界吗?
那女子并未刻意散发任何气势,但只是静静站在那里,就仿佛汇聚了天地间所有的灵秀与光华,让人移不开眼,又自惭形秽。
“是苏沐雪大师姐!”
田灵儿激动地死死攥住林小婉的衣袖,用气声在她耳边尖叫,
“天呐!竟然是大师姐亲自来给我们讲法!她可是筑基后期的大修士!剑道天才!听说马上就要结丹了!”
苏沐雪?
林小婉怔怔地看着高台上那抹清冷绝尘的身影。
就在这时,仿佛感应到下方过于炽热的目光,苏沐雪淡漠的视线缓缓扫过全场。
那目光清冷如冰泉,没有任何情绪,只是平静地掠过。
当那视线无意间扫过林小婉所在的方向时,极其细微地、几乎无法察觉地停顿了那么一瞬。
仿佛蜻蜓点水,涟漪微生。
林小婉呼吸猛地一窒,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仿佛被什么无形的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心脏。
苏沐雪的目光已然移开,仿佛刚才那刹那的停顿只是林小婉的错觉。
她淡然地于高台蒲团上坐下,眼眸微垂,朱唇轻启,清冷如玉碎的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今日,由我代为讲解《基础炼气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