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什么天赋异禀的异国公主,还不是得在我莱卡恩少爷的脚下俯首称臣...”
然而,宅邸内异常的气氛很快冲散了他的得意。
大厅那两扇厚重的、镶嵌着莱卡恩家族徽记的橡木大门,此刻紧紧关闭着.这很不寻常。大厅的门通常是敞开的,象征着家族的开放和威严。
一丝疑虑爬上金的心头。他放轻了脚步,缓缓靠近那扇紧闭的大门。里面隐约传来交谈声,不是父亲惯常的威严语调,也不是管家或侍从的汇报声,而是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音调柔和,带着一种金从未在父亲身边听过的、近乎亲昵的意味。
强烈的不安攫住了金。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眼睛凑近门缝,透过那道狭窄的光线向内窥视。
门厅璀璨的水晶吊灯下,父亲的身影清晰可见。但父亲身边站着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女人。
那女人约莫三十多岁,保养得宜,容貌秀丽温婉,衣着用料考究而奢华。她微微仰头看着侯爵,脸上带着一种近乎仰慕的柔和笑意,而一向以冷峻威严著称的父亲,此刻竟然微微侧身,嘴角似乎也挂着一丝金从未见过的弧度。
他甚至看到父亲的手,似乎极其自然地、轻轻搭在了那女人纤细的后腰上!
一种冰冷的感觉瞬间席卷了金。
金记得,自从母亲离世,父亲一直没有再娶新的夫人。
而这个女人,是谁?是父亲的谁?
就在这时,大厅里的侯爵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眉头微蹙,猛地转头,却发现什么也没有。
金早就偷偷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他不断地思考着,然而,就在他心乱如麻之时,房门被轻轻敲响了。
“少爷?”金的一名男仆唤道。
金拉开门,待他进来后,刚要询问他关于陌生女人的事时,男仆抢先说道:“少爷,您看到大厅里那个女人了吗?我正想找机会告诉您!那个女人...她是侯爵大人安置在城郊庄园的二太太!已经好些年了!”
“二太太?!”金震惊地说道,“父亲他...他自母亲离世后,十二年未娶新欢,他怎么会...”
“不止如此!”男仆补充道,“二太太……还为侯爵大人诞下了一位少爷!今年...刚满十岁!”
金的瞳孔骤然收缩,他不敢相信父亲会背着他做出这种事情。
维男仆看着金近乎跌倒的样子,连忙把他扶到了床边,继续说道:“少爷,这还不是最糟的。就在今天下午,我在清理侯爵书房外间时,无意间听到侯爵大人和二太太在里面谈话。侯爵大人...他说您……您‘骄纵无能’、‘屡次令家族蒙羞’,‘不堪大任’...他甚至说...说要考虑‘废黜’您的家族继承人身份!将继承权...转交给那位‘聪慧沉稳’二少爷...”
“废黜...我的继承权...给那个家伙?!”金不可置信地重复道。
莱卡恩家族继承人的身份,是他一切权势、财富、地位的根源!是他横行无忌的保障!一旦失去这个身份...
金的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画面:那些被他踩在脚下的“贱民”们充满怨恨的眼神,那些被他欺凌过却敢怒不敢言的人们...如果他不再是莱卡恩的继承人,失去了家族的保护伞,这些人,这些他曾经肆意践踏过的人,会对他做什么?
巨大的恐惧瞬间淹没了金那本就脆弱的心理防线,他感到窒息般的绝望。他仿佛看到了自己被赶出宅邸,在泥泞中挣扎,被无数复仇者包围的恐怖景象。
“不...不行...绝对不行!”金低声自言自语道,“要是我被罢黜,不仅下半辈子的荣华富贵会离我而去,而且那些贱民会对我恣意妄为的!”
就在这时,男仆把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刻意的引导,轻声低语道:“少爷,您说得对。绝对不能让那个二少爷,威胁到您的地位。莱卡恩家族的未来,必须是您的。那个孩子,还有那个女人...是他们挡了您的路。侯爵大人被他们蒙蔽了...”
男仆停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
“少爷,如果您需要,我可以协助您‘处理’掉这个祸患。一劳永逸。”
“处理……掉?”金猛地抬起头,眼睛死死盯着面前这位男仆,连忙否决道,“不行,你的意思是杀了他吗?这绝对不行!”
是啊,金从小娇生惯养,虽然动手伤人不在少数,但从未杀过生,更别提杀人,而且还是杀自己同父异母的亲弟弟。
“少爷!”男仆厉声提醒道,“您糊涂啊,是他将要抢走您的一切,您何必为了除掉他而感到羞愧或是害怕呢?”
“可我...”
“少爷!”男仆打断道,“世子之争,向来如此。您不杀他,他就会杀您...想想吧,等您失去继承人身份时,侯爵不再理睬您,王城不再欢迎您,人们不再服从您...金钱,地位,荣誉都将被他人夺走...而现在,您只需轻轻一刺...您就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莱卡恩少爷,还是那个未来的金·莱卡恩侯爵!”
在听到金·莱卡恩侯爵这个称呼后,金的最后一丝理智最被瓦解,最终点头同意了那灭绝人性的计划。
男仆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低声交代了细节:明晚,二少爷会被侯爵邀请至宅邸小住。届时,男仆会亲自带领几名衷心可靠的侍从,吸引侯爵大人和二太太的注意力,确保金有足够的时间潜入二少爷的临时卧室,干净利落地处理掉那个威胁,并将其伪装成一场不幸的意外。
最终,金一夜未眠。
第二天的白天,对金来说格外漫长。他坐在教室里,却感觉像坐在针毡上。老师的声音、周围的窃窃私语都变成了模糊的背景噪音。他的目光偶尔扫过玛琳卡和伍德,却罕见地没有流露出惯常的挑衅和恶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难以言喻的焦躁和心不在焉。他满脑子都是晚上的计划,男仆的低语、父亲失望的眼神、那个从未谋面的弟弟....以及失去继承人身份的恐怖后果...
伍德,玛琳卡和其他同学当然看得出来金的异常,但既然金没有像往常一样胡作非为,他们也没有做什么。
直至深夜,莱卡恩主宅陷入一片沉寂。金按照计划偷偷溜出了自己的房间,按照男仆提供的路线图,避开其他侍从,悄无声息地潜入了位于宅邸西面的客卧,也就是他那十岁弟弟的所在地。
房间里只点着一盏昏暗的壁灯。金轻轻推开虚掩的房门,紧握着冰冷的短剑,剑尖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幽光。他一步步走向那张挂着帷幔的大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混合着恐惧、疯狂和一丝扭曲的决绝。
“谁?”一个带着稚嫩睡意的声音从床上响起。帷幔被一只小手掀开,露出一个小男孩的脸庞。他有着和金相似的轮廓,但眼神却异常清澈,甚至带着一丝好奇。当他看清来人,看清金脸上那毫不掩饰的狰狞杀意和手中寒光闪闪的利刃时,那张小脸上的睡意瞬间被惊恐取代。
“哥…哥哥?”小男孩的声音颤抖着,身体本能地向后缩,一直退到宽大床铺的最角落,小小的身体紧紧贴着冰冷的墙壁,大眼睛里充满了恐惧的泪水。
金的杀意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就是这个野种,即将夺走他的一切!他不再犹豫,猛地踏上一步,手臂高高扬起,锋利的剑尖对准了男孩单薄胸口的心脏位置,他要让这个威胁彻底消失!
然而,就在剑尖即将刺进二少爷胸膛的刹那,蜷缩在墙角瑟瑟发抖的二少爷,脸上那极致的恐惧突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年龄极不相符的诡得意笑容!他甚至微微歪了歪头,用清晰得可怕的童音,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嘲讽说道:“我的好哥哥,你可真是帮了我大忙啊...你被我利用了。”
金刺下的动作猛地一滞,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直冲头顶。
利用?什么意思?难道?!
“砰——!”
卧室的门被一股巨力猛地撞开!
刺眼的光芒从门外涌入,门口,赫然站着脸色铁青、眼中燃烧着滔天怒火的卡西米尔侯爵!他身边是那位二太太,此刻正捂着脸,发出惊恐而凄厉的尖叫!而在侯爵身后,男仆那张“忠心耿耿”的脸上,正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金保持着举剑欲刺的姿势,僵在原地,如同被石化。他手中的剑,他意图刺杀的目标...一切的一切,都无比清晰地暴露在父亲冰冷刺骨、充满难以置信的暴怒目光之下!
“金!你这个...畜牲!”卡西米尔侯爵咆哮道。他一步跨入房间,巨大的力量直接一巴掌将金连同他手中的剑扇飞出去!金重重撞在墙壁上,御剑脱手飞出。
“父亲!不是的!是他…是那位男仆!是他蛊惑我!是这个家伙陷害我!”金挣扎着爬起来,不顾一切地嘶吼辩解着。
“把嘴闭上!你这个不孝子!”卡西米尔侯爵根本听不进任何解释,他眼中只有儿子举剑刺杀幼弟这令人发指的一幕!而那位男仆早已跪倒在地,声泪俱下地忏悔:“侯爵大人!是我的无能!没能看住大少爷!让他被妒火烧昏了头,做出这等…这等禽兽不如之事啊!”
二少爷也适时地扑进母亲怀里,做作地放声大哭,小小的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将受害者的无助表现得淋漓尽致。
铁证如山,人证俱在。金的任何辩解都显得苍白无力。卡西米尔侯爵眼中最后一丝对长子的期望彻底熄灭,只剩下极致的失望和冰冷的决绝。他看金的眼神,如同看一堆被遗弃的垃圾。
“把他给我拖下去!关进地牢最底层!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侯爵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
次日清晨,卡西米尔侯爵因紧急公务离开了府邸。阴冷潮湿的地牢深处,金被沉重的锁链牢牢束缚在石柱上,浑身是伤,形容枯槁,眼神空洞。
这时,沉重的铁门被推开。一个小小的身影在男仆的陪同下走了进来,是那个十岁的二少爷。他穿着精致的小礼服,脸上带着的笑容,眼神却如同恶魔般闪烁着得意和戏谑。
他走到金面前,慢悠悠地说道:“我的好哥哥,在地牢里睡得可好?告诉你一个秘密哦,”他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极低“父亲...他其实从来没想过换掉你这个继承人呢。至少,在昨晚之前没有。”
金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他。
二少爷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是我呀。是我买通了维克多叔叔,让他告诉你那些‘换继承人’的话,怂恿你来杀我。也是我,让维克多叔叔‘恰到好处’地带着父亲和妈妈‘及时’赶到,看到你那‘精彩’的一幕。”他摊了摊小手,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你看,多简单?现在,父亲彻底对你失望了。而我这个‘无辜受害’又‘聪明伶俐’的儿子,自然就顺理成章地成为唯一的、也是最合适的继承人啦!”
“你!”金气得浑身发抖,锁链哗啦作响,恨不得扑上去掐死这个小恶魔!但他被牢牢锁住,动弹不得。
“别激动嘛,哥哥。”二少爷后退一步,脸上的天真褪去,只剩下冰冷的嘲讽,“从这件事就能看出来,我的智商,可比你高多了呢。你连一个十岁小孩子都斗不过,不配继承莱卡恩家族。莱卡恩家族交给我,才是最明智的选择。你就安心在这里‘休息’吧。”他得意地笑着,转身离开了地牢。
见男仆还没走,金厉声质问道:“男仆!你为何背叛我?!”
然而,换来的,是一记清脆的耳光。
男仆揉了揉打疼的手,望着昔日高高在上的大少爷,质问道:“大少爷,平日里,是谁替你揽下罪责?是谁帮你干那些苟且之事?”
见金一声不吭,男仆冷笑道:“没错,是我。而你,大少爷,你甚至不知道我姓甚名谁。我替你做了这么多脏活,你却连好脸色都未曾赏给过我。而您猜怎么着?二少爷答应我,办完这一票,他就会给我一辈子花不完的财富,并把我们一家搬到王城享福。”
男仆留下了一个问题:“大少爷,如果您是我,您会怎么选?”,随后扬长而去。
直至深夜,地牢的铁门再次被打开。一个金不太熟悉的、面容普通的侍从端着简陋的餐盘走了进来。他沉默地解开了金束缚双手的锁链,将餐盘放在地上,便退了出去,重新锁好门。
金早已饥肠辘辘,看着餐盘里那点粗糙的食物,正要伸手去抓。突然,他动作顿住了。
男仆的背叛,弟弟的阴险...他们真的会放过自己吗?一个被废黜、关在地牢、知道太多秘密的前继承人?
疑心让他停下了动作。他环顾阴暗的地牢,目光落在角落里一只正在觅食的肥硕老鼠身上。
金拾起一块面包,丢在了老鼠嘴边。老鼠自然不会放过这一顿佳肴,它不断地啃咬着,
然而,仅仅过了不到一分钟,那只老鼠的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口中溢出白色的泡沫,四肢僵直,眼球凸出,很快便一动不动。
金的脸色变得惨白。看来,他们不仅要夺走他的继承权,还要他的命!他们根本就没打算让他活着走出地牢。
绝望淹没了他,但他不想就这么死在这里。
他的目光死死盯着地上那只死老鼠,又看向那扇厚重的铁门。男仆和二少爷的阴谋得逞了,但他还有一个机会!一个刚刚学会,还不熟练的机会。
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回忆着魔咒应用课上老师教导的隐形术,回忆着魔力流动的感觉。他闭上眼,无视身体的伤痛和饥饿,无视地牢的阴冷和死亡的威胁,将全部精神集中在指尖那微弱的魔力之上。
第一次,失败...只有部分衣服变得透明。
第两次,失败...身形只是模糊了一瞬。
第三次,失败...甚至什么都没有发生。
金不知尝试了多少次,也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半个晚上。当地牢狭小的通风口透进一缕灰蒙蒙的晨光时,金猛地睁开了眼睛。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在昏暗的光线下,手掌的边缘变得有些模糊、透明!
成功了。虽然还很微弱,但他做到了。
就在这时,地牢门外传来了钥匙开锁的哗啦声。也许是送早餐的侍从来了。
金的心脏狂跳!机会只有一次!
他立刻集中全部精神,再次催动那极其不稳定的隐形术,他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迅速变得朦胧、透明,几乎与地牢的阴影融为一体。
铁门被推开,侍从端着餐盘,打着哈欠走了进来。他习惯性地低头看向昨天放餐盘的地方,准备收拾空盘。
然而,地上空空如也。
侍从愣了一下,疑惑地抬起头,环顾四周。
就在他愣神的这一两秒,一道几乎看不见的、带着微弱气流波动的身影,紧贴着他打开的门缝,悄无声息地、迅捷无比地溜了出去。
等侍从反应过来时,金已经凭借着刚刚学会的隐形术,跌跌撞撞地逃离了这座曾经象征着他无上荣耀、如今却成为他噩梦牢笼的莱卡恩府邸,通往未知荒野的道路上。他失去了一切,只剩下一条命,和满腔燃烧着复仇火焰的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