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伴随着用作示警的鼓声第一次敲响,都城的街道迎来了特殊的一天。

在这一天,商贩们不再忙于开业,工匠们不再急于锻造,甚至连无所事事的乞丐,都打破了平日里四处流浪的习性,汇入街道两旁的平民百姓之中。

简而言之,这一切皆是因为当今王朝的统治者,即将离开皇宫,亲自到街道上来体察民情。

远在还看不到皇帝马车的地方,已有数名卫兵划分人流,将街道中央空出来一条绝对没有闲杂人等的通路。更不必提早就用净水泼洗、铺好黄土的地面,这是迎接皇帝的标配礼仪,即使上头没有官员安排,百姓也必须自发完成。

随着十三道鸣锣声响起,先导队伍的开道官与侍卫开始走上街道。队伍最前方的是“清道旗”旗手,两面写着“回避”和“肃静”的大旗迎风飘动,如同剪刀的两个刀片,将挡在前方的所有阻碍尽数切开。

在他们之后,分别是由精锐士兵组成的禁军先锋,带着各种礼器、乐器的仪仗队,皇帝专用的马车“金辂”,以及负责清理队伍遗留痕迹的收尾卫队。

“确实是挺标准的皇帝出行的排场,但是正常皇帝应该不会刻意安排民众在街道两旁欢迎,甚至是会强制要求回避圣驾的吧。苏流景这个家伙,分明就是在享受别人对他的敬拜。”

路仁放下手中充当望远镜的几个镜片,愤愤不平地说。

“但这也给了我们隐藏在平民之中,伺机而行的机会。”我说。

秋雨瞳叹了口气:“话虽如此,但不知为何,我总有种奇怪的感觉。”

妹妹对我们的讨论不置可否,她只是默默地站在队伍的最前方,一个人盯着迎面而来的皇家卫队,似乎在思考些什么。

至于战斗力与普通人相当的月城凛和夏光樱二人,我们的本意是他们不必参加刺杀的任务。但他们坚决强调,幻境中没什么死亡威胁,反倒是如果刺杀失败,那现实中的他们会继续被抽取生命力,所以还不如让他们也上呢。于是他们被安排到了反抗组织原本成员的队伍,负责拦住可能会围上来的士兵。

顺带一提,林泽诚也在这个队伍里,他在经历了坚决反抗、认清现实、放弃挣扎的心路历程后,一脸吾命休矣地加入了其中。

天时、地利、更兼人和,此次刺杀,只有成功,不可失败。

开道的队伍走过我们身旁,没有发现我们的任何异样,路仁攥紧了手中的烟花火箭,静静地等待皇帝专用的豪华马车经过我们身边。

就是现在!

“咻——啪——!”

点燃的烟花火箭飞冲至街道中央的上空,绽放出一朵明亮的焰火花团。以此为信号,埋伏在街道两旁的反抗组织成员立刻一拥而上,皇帝金辂周围的卫兵及时拦住了他们,却也让自己无法脱身,而这,正是我们的计划。

眼见阻碍已被扫清,我们纷纷助跑起跳,飞跃过正在僵持的卫兵们,来到了皇帝的金辂前。

妹妹、我、秋雨瞳直接踹开搞不清楚状况的驭手,将六匹拉车骏马的缰绳悉数切断,杜绝了金辂继续移动的可能。路仁、洛紫云、莫岚几下就砸开了马车的木门,莫岚对准车中抱头鼠窜的人影,锋利的短剑顷刻就要封喉。

然后,莫岚的手突兀地停住了,一旁心急的洛紫云想要上去补刀,却也在看到那个人影的时候怔住了,一种莫大的危机感从二人心底油然而生。

“……没有狐狸耳朵,也不是苏流景的脸,这么惊慌失措更不可能是皇帝本人,他不在这个马车!”

与此同时,仿佛是某种预兆,在金辂上方,第二个爆竹火箭炸响了。

收到这个信号后的瞬间,原本站在街道两旁,对这场骚乱毫无反应的“民众”们突然暴动起来,和原本就压制着反抗组织的卫兵们一起两面夹击,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将除我们以外的所有反抗组织成员全部制服。

紧接着,队伍前后两边的护卫队也及时赶到,将我们,连同破损不堪的金辂一齐团团围住。数十杆尖锐的长枪,远处已在弦上的箭镝,甚至还有几把简陋的火铳,同时对准了我们。

“等你们很久了,冒犯君王的刺杀者们。”

直到这时,距离金辂不远处的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中,才传出一道熟悉的声音。随后,马车的门帘被掀开,苏流景那张乖戾的面孔,久违地出现在了我们眼前。

“不枉费朕将今日要上街巡游的消息散布出去,你们这些平日里遁迹潜影的叛贼,终于是让朕的斥候抓住了尾巴。这场一网打尽,便是朕赐予你们的,最后的君恩。”

路仁面露难色,这场刺杀计划本是他指引我们参加的,没能察觉到对方的将计就计,让我们陷入了囹圄之中,也是他的失职。

“这些所谓的负责欢迎的民众,其实是便衣的亲卫军么,怪不得苏流景这种谨慎的家伙会要求百姓夹道欢迎。”

莫岚将秋雨瞳护至身后,冷静地观察周围卫兵们的动作,只要稍有异动,她就会停止时间,尽力带走秋雨瞳。

【可恶,要不是储藏在盾牌里的武器拿不出来了,我怎么会被这些冷兵器挡住去路?唯一恰好带在身上的闪光弹还用掉了一个,现在全身上下能用的道具就只有……一枚闪光弹了。】

洛紫云紧紧地盯着苏流景,压低声音对我们说:“既然这家伙已经露面了,那就让我们拼死一搏吧,正好我还有一张最后的底牌没用。”

我也支持洛紫云的想法,正准备汇聚力量,妹妹却突然踢了我的小腿一脚:“还没发现吗?苏流景没认出我们。”

妹妹只附在我耳边讲了这一句话,就走到我们身前,高举双手,做出了一个让在场所有人都无比震惊的举动——投降。

即使是自认为掌控了全局的苏流景,也没搞明白妹妹这演的是哪出戏。他照例摆出一副自信的笑容,安排卫兵们将我们的手脚绑起,同时揣测了一下妹妹的意图:

“呵呵,可不要以为主动投降就能减轻必将领受的罪罚哦,我会让你们的结局,成为所有胆敢触犯我之人的模范,这一点,绝不会变。”

接着,他宣读了我们的处置方式:“将这些冲驾之徒押送至街道终点,当众斩首,以儆效尤。至于其余已被控制住的从犯,押入牢中,分批次处决。”

宣读结束,围住我们的卫兵依令束缚住我们的手脚,当中虽然有不少人都对妹妹的举措感到不解,但出于对她的信任,我们还是乖乖就范了。考虑到周围没有专业的囚车,卫兵们只能把我们关进一辆最不豪华的马车里。

被五花大绑地丢进马车后,满腹疑问的洛紫云立刻迫不及待地问:“为什么要投降啊,我们不是还有一战之力吗?”

妹妹把耳朵贴在地上,确认了周围没人偷听后,才说出了自己的计划:“那个苏流景不是我们认识的苏流景,你们没注意到么,他对我们并没有进入‘念’之前的那种不死不休的恨意。”

“呃,所以呢?”洛紫云的脑回路没转过来。

“所以他也不知道我们拥有并非常人的能力,你看这些绑住我们手脚的绳子,真的能捆住我们吗?”

路仁用吐槽之力幻化出一枚刀片,在绳圈的内部轻轻一划,绳子果然裂了一半。这种质量的绳子,虽然对普通人类来说完全挣脱不开,但在我们面前甚至撑不了几秒钟。

莫岚一下子明白了妹妹的计划:“你是想利用这个信息差,重新来一次真正的突袭?”

“对,”妹妹眼中金色的数据流上下浮动,“时间就选定在行刑前,没有哪个时刻比成功前更让人放松了,而他们放松的瞬间,便是我们绝佳的机会。”

接下来,妹妹让路仁把我们所有人的绳子都切成藕断丝连的状态,简单商讨了一下接下来的计划,静候时机的到来。

…………

街道的终点,是一条宽阔的路口,帝王的车队在此驻足。卫兵将我们排成一条直线,手持大刀在我们身后站定,只需苏流景一声令下,那砍刀便会顷刻挥下。

如此能彰显王道权威的场合,苏流景当然没理由缺席,他就在距离我们十几米远处的马车上,轻蔑地看着这一切。在他周围,尽管仍有部分卫兵守护,但对我们来说,已经无法形成有效的防御网了。

清晨已过,太阳高照,虽不是午时三刻这样的吉时,但苏流景不喜欢等待,所以既没有断头饭的仪式,也无需更为正式的验身环节。他将一道刻有“斩”字的令牌握在手心,只等卫兵将刀磨快。

卫兵已经就绪,苏流景满意地看着远处一些因为好奇,而向这边张望的民众。他喜欢这种感觉,一如过去无数个日子里,他希望青丘给予他的感觉。

“其时已至,动手吧!”

苏流景以不怒自威的语气降下谕令,并甩出“斩”字令牌,卫兵们遵从旨意,即刻砍下重重的一刀。刀刃的速度很快,只是,我们比它更快。

随着一道微不可察的齿轮啮合的声音响起,世界的时间,被拉入了一次短暂的静默。两秒,只有两秒,不过已经够了。

莫岚以极快的手速拔下闪光弹的拉环,并在一个合适的时机将它丢向空中。脱离莫岚的身体后,闪光弹陷入了时间停止状态,悬停在空中。

与此同时,莫岚开始向苏流景跑去,并在第二秒的末尾,抵达了几位卫兵身边。

时间,开始流动——

闪光弹在我们头顶骤然释放强度夸张的光照和声响,震晕其他卫兵的同时,也作为我们开始动手的发令枪,开出了在这个幻想的王朝里,刺王杀驾的第一枪。

我们纷纷挣脱早已脆弱不堪的绳索,握着手中各式各样的武器,向着苏流景奔去。几位被致盲致聋的卫兵已经被莫岚撂倒,此刻,仅有苏流景一人,正用手捂着眼睛,坐在马车上扭动,想要恢复自己的视力。

数把锋利的刀刃从不同的角度贯穿了苏流景的身体,那一瞬间,我察觉到了世界的晃动。有那么一刹那,我以为魔女的幻境就要于此终结。

但是——

“——这触感是怎么回事?!不对!快闪开!”

莫岚最先察觉到了异常,想要把我们拉开,但为时已晚,一股莫名的气浪突然从苏流景身体里爆发,直接将我们掀飞到了刑场处。

当我好不容易稳住身体的平衡,抬头向苏流景看去时,我见到——

苏流景的左半边脸、右半边身体、半截大腿和小腿凭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无数会变换大小的黑色圆形图案,它们就像二维图画上的气泡,时而膨胀、破裂、拱聚,时而满溢、弥散、喷薄。

半只狐狸脸的虚影出现在苏流景的右半边脸上,伴随着这个摇摇欲坠的幻境诞生,他显露出了他真实的样貌——一名魔女在梦境里的象征投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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