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县令叹服一句,目光扫过堂下如丧考妣的三人,正欲宣判,忽瞥见陆千槎若有所思,心中一动,拱手道:“对于堂下这起案子,不知仙师有何高见?”
“高见谈不上,最多就是有点想法。”
陆千槎摇了摇头说道。
“仙师请讲,鄙人洗耳恭听。”
周县令姿态放得更低。
“此案,三人皆有过失。”
陆千槎语速沉稳,“不过依我之见……或可将刘瓶,判予李达为上。”
“哦?”
周县令眉头微蹙。他心中天平早已倾斜——李达强取、刘瓶背德,其行径远超刘五家暴失德。
他原想严惩李、刘二人,将刘瓶归还原夫,再施惩处。
但这番心思,此刻却不敢道出,只谨慎道:“敢问仙师……这是何故?”
“县令请看,”
陆千槎眸中清光流转,洞察分明,“刘瓶情意既不在刘五,刘五所求亦非妻子情爱,不过是个持家的伴侣并子嗣延绵,对吗?”
“仙长慧眼。”周县令点头。
“其症结根源何在?”
“无非……‘银钱’二字。”周县令苦笑。
“正是!”
陆千槎颔首,眼中闪过一丝清明,“如果将刘瓶判归李达,再罚李达予刘五一笔丰厚银两,责令其用于婚娶……”
她话语微顿,意蕴悠长:“失妇者得偿,求夫者如愿,贪色者获所求。各取所需,怨愤自消,岂非人间一桩……‘圆满’?”
周县令脑中“轰”地一声,如同拨云见月。
李达乃城内豪绅子弟,罚他重金如同九牛拔一毛。而刘五穷困,得此厚资再觅新妇易如反掌。三方利益……竟真的就此达成平衡。
“妙!妙哉!”
周县令心悦诚服,再次拱手,“仙师一语点醒梦中人!下官……这就秉公而断!”
他惊堂木一拍,朗声宣判,将陆千槎所构想的“圆满”化为了堂上金言。
堂下三人听闻判决,李达窃喜免灾得人,刘五暗喜重金入怀,刘瓶亦因脱离苦海松了口气。脸上皆有得偿所愿之色。
最终,众人在一片“威武”声和复杂目光中退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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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不久,县衙内堂中。
香茶奉上,周县神色凝重:“仙师博识,不知……可曾听闻我江陵城一则关于‘桃源仙境’的旧说?”
“不曾了解,愿闻其详。”
陆千槎摇了摇头,眸光微凝。
周县令深吸一口气,声音压低,带上几分缥缈:“相传千百年前,有位陶公,偶入一方净土。归来后写下《桃源散记》——其中言道:‘林尽水穷,复行数百步,豁然开朗,见沃土平旷,桃林千里,阡陌桑竹,屋舍俨然。’遂携亲族隐入其中,不问岁月,共享长生……”
陆千槎听到这话,不由得在心底吐槽一句,什么修仙界陶渊明。
“……仙师,”周县令的忧色已浮于脸上,“下官推测,近来这二十余人离奇失踪……只怕,都与那虚无缥缈、引人遐思的……‘桃源’有关!”
“县令是说……他们皆因寻觅桃源而失踪?”陆千槎沉吟一声。
“是。”
周县令重重点头,额角渗出冷汗,“更……更不妙的是,下官忧心如焚,曾遣精锐捕快循迹探查……然,三拨人手,共五人……竟也如泥牛入海,一去……无回!”
“那这群人失踪的地方,你可知晓?”
陆千槎又开口问道。
“自然!只是那地方……”
周县令面露敬畏与畏惧,“非同寻常!仙师……请随下官移步一观!”
马蹄踏过青石板路,穿街过巷,最终在一片竹海前勒缰。
眼前景象,让陆千槎、不禁挑眉——并非想象中翠色欲滴的竹海生机,而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枯黄!
竹竿枯黄、枝叶焦枯,整片竹林在风中摇动,发出悉悉索索的干裂轻响。
陆千槎环顾四周,难掩讶异,她开口问道:“这竹林……何以枯败至此?”
“回仙师,”
随行的师爷急忙躬身,口齿清晰解释道,“此乃‘枯黄竹’之劫。竹有别于木,其根为竹鞭,深潜地底,如龙蛇蔓延。
“寻常竹林,一甲子(60年)至二甲子(120年)方迎花事。花开结米,哺育鸟兽。然其性情刚直,近乎愚!”
师爷语带敬畏,继续说道:“未开花时,竹鞭疯长,扩张领地,根系盘虬交错,密如蛛网。年深日久,竹鞭相互倾轧,夺壤隙、争泉脉、掠地力……犹千军万马争渡独木桥!
“地上更是层林叠嶂,老竹未伐,新笋已遮天蔽日。枝叶蔽空,新老竹竿难获日精月华……终至叶薄色衰,满园生机尽丧,唯留这一片……凄厉枯黄!”
“那也不该如此,若真这般,竹林早该彻底覆灭才对。”陆千槎蹙眉追问。
“仙师有所不知,”师爷恭敬应道,“竹林虽死,仍竭力开花存种。待得好雨时节,一夜之间,又可复现郁郁葱葱。”
“原来如此,受教了。”
陆千槎点了点头,说白了就是这些竹子通过地下的根茎(竹鞭)蔓延生长。竹鞭过度密集地盘结在一起,相互争夺地下空间、水分和养分,最后一损俱损,全部枯黄。
但竹死留种,待根系腐朽,枯竹成肥,雨季再来,新笋便又可破土而出,开启又一轮回。
“不敢当!不敢当!信口胡诌,贻笑仙师了!”
师爷吓得一哆嗦,连连摆手,几乎要跪下去。
陆千槎无意纠结,淡声道:“你等先回吧。此地若有凶险,我或有脱身之能,却难以分心护你等周全。”
“这.....”
周县令迟疑了一瞬,随后朝着陆千槎郑重抱拳,翻身上马,开口说道:“仙师保重。”
随后便与手下驾马回城。他知道,自己和手下在陆千槎一旁只是拖累罢了,不如就直接回去,各自为安。
待马蹄声远去,陆千槎则是卸下伪装缓步走进了这片竹林。
漫步在这片通体金黄的竹林中,陆芊茶啧啧称奇,绿色的竹林她见多了,这黄色的,倒是头一回见。
走了小半天,陆芊茶有点看累了,目之所及,除了枯黄还是枯黄,初见的新奇逐渐被一种无趣的单调取代,她用灵识将周围扫了一遍又一遍,没发现有什么异常。
天色渐沉,暮霭如铅。又走了近两个时辰,依旧一无所获的陆芊茶停下脚步。随手劈下几根枯竹,在一片相对平坦的开阔地上燃起篝火。
噼啪作响的火光跳跃着,映亮她沉思的面容。她爪子里还抓着一只刚抓到的山鸡。
拔毛清洗,叉上火堆,灵识控制着烤肉翻转,油脂滴落火焰的滋滋声与肉香一同升起。她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在这片死亡的林地里,倒寻得一丝野趣的悠然。
就在山鸡烤得香气四溢时,她的玉兆忽然响起。
陆芊茶灵识探查,一条未读信息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寻雪:“跑哪去玩了?”
陆芊茶回复:“去做宗门任务了。”
没多久,嗡嗡声再次响起。
寻雪:“出门玩不带上妈妈? QAQ!”
陆芊茶看着最后那个“QAQ”,仿佛能透过玉兆看到那张故作委屈的泫然欲泣的脸。
她嘴角无声抽动了一下。
出来接任务……可不就是为了躲着这位“母亲大人”么?
想到之前与寻雪血脉共鸣的那一幕......她心里就不由得产生一抹慌乱。
如果自己真的像残心所说的那样,身心都彻底变成了寻雪的小狼宝宝,变成一个只知道舒服的笨蛋......
那师父该怎么看待自己,甘棠又该怎么看待自己?她们会不会将自己被视作异类,疏离,厌恶,甚至……抛弃?
她不知道答案。但仅仅是这些可能性的碎片在脑海中闪过。
陆芊茶心底就不免产生一股无助的慌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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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七:我恨这种秒懂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