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恩养制”与“采邑监护制”毫无疑问是王室削弱地方势力、加强中央集权的阳谋。
这两项制度已经执行了百年，这中间当然有许多“聪明”的贵族奋起反抗过。
可随着时间的流逝，王室成功驯化了桀骜不驯的贵族们。
如今的王都贵族们早已习惯了被圈养的生活。他们骄傲地认为，与王都相比，其他的所有城市，都只能算小乡村。王都外的所有贵族，都是一帮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
他们的骄傲是有理由的。
王都卢西恩，是整个世界规模最大，人口最多，经济最繁荣，文化最发达的首善之都。
要是隔壁那些还沉迷于骑士竞技的帝国“野蛮人”，来到这座巨型都市，恐怕会惊呼——
这定是神的伟力！
王都可以满足一个人从出生到死亡的全部需求，王都贵族们在这里待到海枯石烂，也不会感到腻味。
外地的贵族，向往着王都的繁华，挤破头也要挤进王都贵族圈。
哪怕他们很清楚，王都是贵族的囚笼，但他们巴不得自己能进入那乐园般的囚笼！
边境伯爵家，就是最好的例子。
作为洛林王国唯一的边境伯爵，弗里德里希·冯·斯特恩的地位可谓是殊恩厚渥。
可即便享有如此殊荣，斯特恩家族依旧被王都贵族们视作乡巴佬、暴发户。
斯特恩家作为外来者，在王都毫无根基，孤立无援。
伴君如伴虎。谁知道那位阴晴不定、疯疯癫癫的老国王会不会突然翻脸？
边境伯爵势单力薄，若是王室想拿斯特恩家族开刀，边境伯爵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这就是他为什么想找人联姻。
只有进入王都贵族的圈子，边境伯爵才能拥有随时面见国王的资格。
这样一来，他便不用害怕小人们挑拨离间，让国王对他产生猜忌。
而贝尔纳·德·拉瓦尔虽为子爵，却是王都贵族圈的一份子。其政治地位远高于那些只待在自家封地的普通伯爵。
这样一位地位显赫的贵族，却没有被贵族身份迷惑双眼。
他看清了穿袍贵族的本质，在拉瓦尔家衰落前就提前布局，试图让儿子逃离王都。
贝尔纳是贵族中少见的聪明人。
这时，卢西恩大主教突然联想到贝尔纳寄给他那封信——
贝尔纳在信中，无比谦卑地提到了他儿子获得神启的来龙去脉。
作为虔诚信徒，他恳求卢西恩大主教能拨冗见他的儿子一面，看看他儿子是否真的获得了神启。
这封信写得言辞意切，然而卢西恩大主教却从这字里行间，读出了贝尔纳的狂热与骄傲。
很显然，贝尔纳对他儿子获得神启的事情坚信不疑。
这封信，更像是艾伦·德·拉瓦尔借父亲之手，主动向教会递出的橄榄枝。
这就很耐人寻味。
艾伦·德·拉瓦尔试图和教会接触，到底是为了什么？
难道艾伦·德·拉瓦尔有重要消息要告诉他？
卢西恩大主教闭目冥思。
他隐隐约约觉察到了真相，不过，他还无法确定其真伪。
“艾伦·德·拉瓦尔今日有何动向？”卢西恩转向维克多。
维克多连忙掏出一封未拆密信：“这是监视者安娜修女的汇报……我还没来得及启封。”
他展开信纸，饱含深情地念道：“拉瓦尔家的饭菜，好好吃！”
议事厅内一片死寂。
随即，几声压抑的噗嗤声响起，几位主教赶紧捂嘴，连利昂大主教都忍俊不禁地摇头。
严肃的会场瞬间被这“吃货报告”戳破。
维克多一脸尴尬：“大主教阁下，这……”
卢西恩大主教听了这份令人啼笑皆非的报告，却只是目光如炬地盯着在座的所有人。
“教会的伙食费……到底被克扣了多少？”
这句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见微知著。
卢西恩只是透过这短短一句话，便看清了目前教会内部存在的种种乱象。
他缓缓起身，背着手踱步，每一步都像踩在众人心上。
“我们是主的仆人，也是人类的先锋！”
“我们肩负着延续人类文明的使命，稍有不慎便会满盘皆输！”
“可在如此绝望的境地里，我们中的某些人，却遗忘我们的理想初心！”
“私生子、贪污、违禁、沉溺私欲……你们真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所作所为？”
“许多事，我可以既往不咎，但末日将至……”
卢西恩大主教目光扫过众人，落在审判庭大导师身上，声音陡然拔高。
“纪尧姆·圣克莱尔！”
“在！”
“通告全教会！今日起，整肃风纪！贪腐渎职者，后天之前自首可酌情，之后……该处理就处理，该清退就清退！上不封顶！”
卢西恩大主教的怒火让空气都为之震颤。
“遵命！”大导师肃然领命。
“诸位对此还有何疑问？想提，都可以提出来。”
卢西恩大主教换上温和的语调，但他那锐利的目光，却让众人噤若寒蝉，纷纷表态支持。
“没问题！我们都支持您，阁下！”
利昂大主教那边也和南方代表进行了一番讨论，他郑重向卢西恩大主教承诺，南方教省将同步整肃。
卢西恩大主教对立威的结果很满意，他点了点头，坐回主位。
“莉薇娅·冯·斯特恩动向如何？”
维克多回答：“海寇入侵王国，她已随边境伯爵出征。”
“派人跟上去，我要她的战场报告。”
“是！”
会议推进，拉瓦尔案脉络渐清，风暴中心的艾伦形象愈发神秘。
就在维克多准备进入第二议程时，一名情报官不顾阻拦冲入会场！
“大主教阁下！圣地急报！十万火急！”
情报官顶着大主教杀人的目光，硬着头皮递上文件。
卢西恩大主教展开一看，瞳孔骤缩，刚才的威严荡然无存。
他失声惊呼：“这……怎么可能！”
一向沉稳的卢西恩大主教竟如此动摇，众人不禁面面相觑。
圣地到底出了什么事？
卢西恩大主教猛地抬头看向情报官：“消息确认过了吗？！”
“千真万确！圣地已经陷入了混乱！防备‘群星聆者’的机动部队正紧急驰援！”情报官声音发颤。
“立刻拉响一级战备警报！让所有机动单位进入执勤状态，防止异端反扑！”
“是，大主教阁下！”
“一级战备……”利昂大主教意识到事情比他想象中还严重，他急问道，“阿尔伯特，圣地怎么了？"
卢西恩大主教挥手让情报官退下，深吸几口气，像是在努力消化这份极度可怕的情报。
过了一会，他才用沉重到极致的声音宣布：
“我们的秘密……被‘祂’发现了。”
“什么？！”
全场骇然！
利昂大主教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宅心仁厚的他，此刻脸色剧变：“阿尔伯特，方舟计划……是不是出了问题！”
卢西恩没有即刻回答。
他揉着太阳穴，努力缓解他的头痛欲裂。
众人都忧心忡忡地看着他，神态各异。
过了好一会，他才换回平时沉稳的语调说道：“保密条例。”
利昂大主教死死盯着他：“阿尔伯特，事到如今，你还在坚持你的规矩吗？”
“无规矩不成方圆。”
“你觉得你能一个人扛起教会，扛起人类？阿尔伯特，是什么让你如此傲慢？”
利昂大主教慈祥的面孔被严肃的质疑所取代。
卢西恩大主教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妥协了。
他叹息道：“圣地数据库保存的所有信息，全都变成了乱码。那些至关重要的科技，建造方舟的蓝图……再也无法读取。”
众人没有再表现出惊讶，他们已经彻底麻木了。
利昂大主教不愿相信这可怕的消息，他试图找回一点安心感。
“难道我们的系统出了问题？数据能修复吗？”
卢西恩大主教摇了摇头，沉声道：“技术人员确认了，这不是系统问题，所有的数据都无法修复。”
“他们尝试解读一部分乱码，这些乱码转化后，变成了一句话。”
“这句话源于最古老的数据库，你们猜，这句话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所有人都屏住呼吸，追问道。
“‘Big bro is watching you.’（老大哥正在看着你）。”
此话一出，众人顿觉毛骨悚然。
“难道真的是‘祂’？”
利昂大主教死死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他慌张地问道：
“纸质档案呢？它们总还在吧？”
卢西恩大主教摇了摇头，用悲哀的语气说：“纸质档案全都变成了白纸。”
纸质存档全都成白纸！？
那些数不清的资料，可是要按万吨来计算重量啊！
发生如此诡异的事情，根本无法用科学来解释！
到这种地步，已经没人会否认，“祂”已经注意到了人类。
绝望如同冰水浇头！
千年的秘密筹备，人类最后的火种计划，瞬间化为乌有！
人类在漫长轮回里遭遇无尽苦难，牺牲一代又一代人才保存下来火种，难道这一切，只是换来这样一个结局吗？
所有人都很不甘心。
有人瘫软在椅中，有人开始低声祈祷。
“主啊，请怜悯我们！”
“为什么……‘祂’沉寂千年，突然……”有人颤声问。
“我不知道……”卢西恩大主教颓然摇头。
他的预感是正确的。
此刻，末日时钟的指针被无情地拨至23:58:30，这是漫长轮回以来人类最接近灭亡的时刻。
“祂”的目光已望向人类，恐怕“考验”即将到来，而这一次，人类没有任何幸存的可能。
教会的圣地，早已无法再次起航。
而新的方舟，却还没来得及建造，就宣告了计划的破产。
就在绝望吞噬一切时，卢西恩大主教脑中电光石火！
一个名字清晰地出现在了他的思维中。
艾伦·德·拉瓦尔。
自他溺水苏醒后，王都便发生了种种可疑的怪事。
那位只在真实的历史记录中出现过的“祂”，更是时隔千年再次出现。
这些事情难道有关联？
是他引来了目光？
为什么是他？
难道说……他对艾伦的猜想，是真的！
卢西恩大主教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绝境逢生的光芒：“诸位！方舟虽毁，生机未绝！”
他声音斩钉截铁：“即刻起，启动‘涅槃计划’！”
人类已经到了最危难的时刻。
如果必须要有人扛起拯救人类的重担，那么阿尔伯特·莫雷尔便是这临危受命、力挽狂澜于既倒的最佳人选。
这份殊荣不属于帝国教会，不属于那个所谓的“教皇”。
王国教会，从未承认过帝国教会推选出来的“教皇”，他们不需要和帝国教会争论谁才是正统教会。
要知道，第一任卢西恩大主教，是圣利昂——
《圣典》里记载的最后一位圣徒，当代教会的创立者！
王国教会选择将这古老头衔传承至今，其骄傲自然不必多说！
圣利昂拯救过一次人类，那么，作为他的后继者，阿尔伯特·莫雷尔同样要肩负起拯救人类的使命！
哪怕他注定要跌得粉碎！
“可阿尔伯特……‘ta’还未苏醒……”利昂大主教提醒。
卢西恩大主教目光灼灼，扫过全场，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ta不会苏醒了。”
“因为，他已在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