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王寝宫的露天阳台上,夜风微凉,吹拂着赛琳娜淡紫色的长发。

她凭栏而立,眺望着脚下王都璀璨而繁华的灯火,手中水晶杯里殷红如血的酒液剧烈晃动,随即被她仰头一饮而尽。

“吨吨吨。”

急促的吞咽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她需要一点东西来压下心头那团烦躁焦虑的乱麻。

侍立在她身后的维多利娅敏锐地察觉到了主人异常的情绪。

女王陛下很少这样失态地饮酒。

她刚想上前一步,没等她开口,赛琳娜便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嘘……”女王的声音带着的疲惫和混乱,“……让我一个人静一会儿。”

维多利娅立刻止步,垂首敛目,恢复了绝对的安静。

时间在沉默中流逝,微风拂过赛琳娜绝美的脸颊,秀发微微飘动着。

赛琳娜又为自己倒了一杯酒,却没有再喝,只是看着杯中摇曳的红色倒影,仿佛能看到女儿那双含着泪光的紫色眼眸和那只碍眼的白色生物。

……

良久,她终于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缓缓开口,声音恢复了些许平日的冷静,却依然带着沉重的困惑。

“呼……维多利娅。”

“属下在。”维多利娅立刻回应,上前半步,姿态恭敬。

“你对于我女儿夜璃不顾自身安全,爬上树只为了救一只猫这件事,有什么看法?”她没有回头,声音平稳地将困扰自己的核心问题抛了出来。

维多利娅没有丝毫犹豫,她平静地回答道:“女王陛下,请恕属下直言。从纯粹的理性,效率以及魔族传统的价值观来看,夜璃殿下的行为,无疑是不理智且毫无收益的。”

她没有直接对夜璃本人进行批判,而是先给出了一个最客观,最符合主流认知的判断。

“夜璃殿下,拯救了一个脆弱,生命短暂且无法提供任何实际价值的低等生物,这违背了魔族以力量和价值至上的核心原则。并且,她不顾自身尊贵的皇室身份,贸然在学校这种公共环境中攀爬树木,此举不仅有失体统,更将自己置于不可预知的危险之中,从任何角度评估,这都是高风险,零回报的行为。”

赛琳娜的眉头微微皱起。

维多利娅的分析精准刻板,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剖开了事件最表层的逻辑。

这分析本身没错,但……听到别人如此理性地剖析女儿的“错误”,哪怕说的是事实,依然让她心底涌起一阵强烈的不悦和护犊之情。

她的女儿,岂容他人置喙?

即使这个“他人”是她最信任的维多利娅,也不行!

“但是,女王陛下,”维多利娅话锋一转,声音依旧平稳无波,“这只是基于表面现象和传统框架所得出的结论。如果我们换一种角度,尝试剖析其内在的驱动力和潜在影响,或许会得出一个……更值得深思,甚至有些可怕的结论。”

“哦?什么结论。”赛琳娜果然被勾起了兴趣,转过身,紫眸锐利地看向她忠实的属下。

“夜璃殿下所展现出的这种……不计代价的善良与共情能力,这种对弱小生命纯粹的怜悯,从政治和统治的角度看,它极其脆弱,容易被人利用,但也强大的可怕。”维多利娅的目光变得深邃,“魔族崇尚力量与竞争,内部派系林立,忠诚往往建立在利益与威慑之上。但殿下这种罕见的特质,拥有一种难以想象的、直指人心的亲和力与凝聚力。它或许无法让所有的强者臣服,但却能轻而易举地收获底层无数弱者的真心拥戴与誓死效忠。这种由‘善意’凝聚起来的力量,一旦成型,将会比任何武力威慑都更加坚不可摧。”

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但它的脆弱性也在于此。这一切的根基,完全系于夜璃殿下个人的选择与意志。她的善念是基石,一旦动摇,或者被残酷的现实反复挫伤,那么建立其上的一切都可能瞬间崩塌。而挫伤它的,往往不是强大的外敌,而是来自最亲近之人的不理解和否定。”

赛琳娜的瞳孔微微收缩,她似乎抓住了什么关键。

最亲近之人的否定,指的是自己吗?

“那……身为母亲的我,到底该怎么做?”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些许急切。

“答案其实很简单,但做起来或许并不容易。”维多利娅微微躬身,“您不需要强行改变她,也不需要完全放任她。您只需要成为她最信任的引导者和倾听者。孩子成长中遇到困惑,本能会驱使她寻找最亲近的人倾诉。您要做的,就是耐心倾听她的想法,理解她行为背后的逻辑和情感,然后,以您更丰富的阅历和智慧,引导她思考如何在不过度伤害自身的前提下,去实践她的善意,或者为她想要帮助的对象,找到更安全,更有效的途径。而最终的选择权,可以交给她自己,我们则退居幕后当个旁观者就行,在她需要帮助的时候给予帮助,这样不仅不会伤害到夜璃殿下善良的心理,同时也能知晓夜璃的动向,在她做出错误决定时及时止损,避免她受到伤害。”

“可是如果她遇到危险怎么办?我无法承受再次失去她的风险!”

赛琳娜最深的恐惧被触动了。

“女王陛下,”维多利娅的语气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无奈的理性,“请您冷静想一想,夜璃殿下是拥有魔神大人赐福的存在。您认为,寻常的“危险”真的能对她造成有效的伤害吗?她在两年前意外遭遇雷击,也仅仅是昏迷而非死亡,甚至未留下不可逆的损伤,这本身就证明了她生命力的强韧远超常人。恕我直言,以夜璃殿下如今的体质,或许需要撼动天地的力量才能真正威胁到她的根本。我们过度担忧的外在物理伤害,概率极低。相反——”

她的语气变得异常严肃:“——内在的,精神上的伤害,才是真正需要警惕的。恕属下直言,您刚才在餐厅长时间的沉默与冰冷的态度,本质上近似于一种冷暴力。夜璃殿下敏感而善良,她很可能会将您的沉默解读为极大的失望和否定,从而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我的善良是可笑和错误的吗?’‘母亲是不是讨厌这样的我?’。这种对自我价值的否定和内心信念的动摇,才是比刀剑更锋利,能直接摧毁她的力量。身体受伤了,以魔族的技术和她的体质可以迅速修复,但如果内心受伤了,信念崩塌了,那才真的是……无药可救。您也不想夜璃殿下陷入自我封闭的状态吧。”

闻言,赛琳娜如遭雷击,猛地愣在原地,手中的酒杯差点脱手滑落。

是啊!她只想着如何从物理上保护女儿不受伤害,却完全忽略了女儿那颗敏感细腻的心!她刚才只顾着自己纠结挣扎,用沉默来表达不满,却没想到这种沉默对女儿而言是何等残酷的惩罚!

关心则乱!

果然是关心则乱!

一瞬间,所有的焦虑和纠结似乎都找到了出口。她恍然大悟,紧绷的肩膀终于松弛下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看着眼前永远冷静,总能一针见血指出问题关键的维多利娅,赛琳娜心中充满了庆幸。

“维多利娅……谢谢你。”她的声音恢复了温度,“果然,有你在我身边,是我的福气。”

“能为陛下排忧解难,是我的荣幸。”

……

与此同时,夜璃的寝宫内。

宽阔的浴池蒸腾着温热的水汽,带着安神香氛的泡沫几乎铺满了水面。

夜璃将自己整个沉入水中,只露出半张小脸,对着水面“咕噜咕噜”地吐着一连串细小而沉闷的气泡,仿佛这样就能把心里的委屈和迷茫都吐出去。

“咕噜……露娜,”她从水里冒出来一点,声音湿漉漉的,带着不安,“你觉得……我真的做错了吗?我是不是不该出手救小白?”

她转过头,看向始终安静守候在池边的银发女仆。

露娜跪坐在池边,手中拿着柔软的浴巾,闻言,她几乎没有思考,语气温和却坚定:“……嗯,我觉得夜璃殿下,并没有做错什么。”

作为夜璃的贴身女仆,她的忠诚和心意永远毫无保留地倾向夜璃。

保护弱小是夜璃殿下善良的本性,而她需要做的,是确保夜璃殿下在践行这份善良时的安全,而非质疑善良本身。

虽然露娜不理解,但是她支持她的小公主去做选择,她只需要负责为夜璃殿下兜底就行了。

“可我惹母亲不高兴了……”夜璃低下头,玩着水面的泡沫,情绪依旧低落,“她晚饭都没吃好,最后好像很生气的样子……”

露娜轻轻摇头,声音更加柔和:“我认为,女王陛下并非生您的气,她更多的是在担心您。您贸然爬树,没有任何防护,现在回想起来,就连我都感到后怕,心惊肉跳。女王陛下对您的爱肯定超过我,她的担忧和恐惧自然也会放大数倍,以至于一时不知该如何与您沟通,才会显得沉默和严肃。”

夜璃怔怔地听着,仔细回想母亲离开时的表情,似乎……确实不全是愤怒,更像是一种沉重的忧虑。

“你说得对……”她小声说,心里的结似乎松动了一些,“是我不够小心,让妈妈担心了。”她从浴池中站起身,水珠顺着她光滑的皮肤滚落,“一会儿,等妈妈忙完了,我去给她道个歉。”

露娜立刻上前,用宽大柔软的浴巾仔细地将她包裹起来,脸上露出欣慰的浅笑:“嗯,我陪您一起去。”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切换电脑版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