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银质刀叉轻轻碰撞骨瓷盘沿的细微声响,在空旷华丽的餐厅里规律地回响。
小白则被露娜安排在了不远处一个铺着软垫的精致小篮子里,正小心翼翼地啃着一条专门为它准备的去了刺的香煎小鱼,偶尔发出满足的呼噜声,与这凝重的氛围格格不入。
赛琳娜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兴致勃勃地亲自投喂女儿,或是笑着评论哪道菜合口味。
她只是寂静而异常优雅地享用着晚餐,每一个动作都标准得像礼仪教科书,却透着一股冰冷的疏离。
她低垂着眼睫,紫罗兰色的眼眸深处仿佛凝结着化不开的迷雾。
她不理解。
她无论如何也无法理解。
为何她尊贵无比且血脉强大的女儿,会不顾自身安危,亲自爬上一棵脏兮兮的树,去救一只毫无价值,脆弱不堪的低等生物?
更不理解,为何要将这生物带回王宫,甚至为此落泪哀求?
难道真应了那些人类吟游诗人传唱的,她向来嗤之以鼻的那句话:不论哪个种族,其最初的本性里,都存在着善良?
可对于这种多余又可笑的善良本性在她看来,不过是弱者和愚蠢之徒的标签,是通往权力顶点的绊脚石。她的女儿,不该有这种弱点。
而坐在一旁的夜璃简直是如坐针毡。
她小口地吃着肉排,此刻却味同嚼蜡。
赛琳娜长久的沉默比直接的斥责更让她心慌意乱,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破肋骨。
这种令人煎熬的沉默,一直持续到晚餐结束,侍女们无声地撤下主餐盘,端上了精美的甜点,那盘夜璃以前从未吃到过的“熔岩”涌动的巧克力蛋糕。
赛琳娜拿起小巧的银勺,却没有立刻享用,而是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向对面坐立不安的女儿,仿佛随口一问:“女儿,告诉妈妈,你当时……为什么会决定去救那只猫?”
“啊?”夜璃被这突如其来的、直击核心的问题吓了一跳,勺子差点没拿稳。她没想到母亲沉默良久,思考的竟然是这个。
她垂下眼睫,看着盘中流淌出的温热巧克力酱,声音不由自主地变小了,带着一种做了“错事”的心虚:
“我……我看到它伤痕累累地被吊在树上,下不来,觉得它很可怜,很无助……所以就……”
她当时的动机就是如此简单纯粹,没有任何复杂的算计。
此刻在母亲代表的强调力量与价值的魔族世界观面前,这个理由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甚至……幼稚可笑。
她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等待着审判。
然而,赛琳娜静静地听着,精致的眉头微微地蹙起。
她没想到女儿的回答竟然如此简单。
就是看到了,觉得对方可怜,就出手了。
没有权衡利弊,没有考虑身份,没有计算回报。纯粹出于一种本能的怜悯。
也正是这种简单,让她最难理解,也最为警惕。
“只是因为……对方可怜吗?”赛琳娜低声重复着这句话,仿佛在细细品味一个完全陌生的词汇。
她不止一次在夜璃的眼眸深处看到过这种情绪,之前在皇家疗养院里,她看向那个人类奴隶的眼神,也是如此,充满了对于弱者的怜悯与同情。
可在这个世界上,弱肉强食是天经地义的法则。
魔族的强盛正是建立在征服和掠夺之上。
比那只猫,比那些奴隶更可怜,更悲惨的存在数不胜数,难道夜璃看到了,都要去救吗?
她救得过来吗?
而且,一种更深的不安攫住了赛琳娜的心。
她有一种清晰的预感:以女儿这种性格,在未来,极有可能会为了拯救那些她认为“可怜”的弱小生命,那些甚至无法给她带来任何实际价值或力量的存在,而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置于险境。
今天她可以为一只猫爬树,明天呢?她会为谁去对抗强大的敌人?她又会为谁牺牲自己?
想到这里,赛琳娜的心猛地一沉。
身为她的母亲,魔族的统治者,应该阻止她,将她保护在羽翼之下,强行纠正她这“错误”的善良;还是……支持她,眼睁睁看着她去践行那套可能让她遍体鳞伤的理念?
赛琳娜的理智和本能都疯狂地偏向于前者。将一切潜在的危险苗头扼杀在摇篮里,这是最安全也最符合她风格的做法。
但是……如果强行纠正,短时间内或许不会发生什么,但时间长了,这种压制会不会让夜璃感到痛苦?
她会不会因此怨恨自己这个专横的母亲?甚至……为了坚持她那套“可笑”的善良,而选择离家出走,再也不回来见自己这位母亲了?
这个念头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刺穿了赛琳娜的心脏。
对于视女儿如性命,甚至超越一切的她而言,这种可能性不亚于直接杀了她。
可是,难道就放任不管吗?
眼睁睁看着她的宝贝,为了救一只猫,一个奴隶,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而将自己陷入绝境,然后像两年前那样,遭遇意外,陷入漫长的昏迷,甚至……自己会永远失去她?
不!绝对不行!这个后果她连想象都无法承受!
两种截然相反的念头在她脑中激烈交锋,几乎要将她撕裂。
巨大的焦虑和无力感涌上心头,她需要冷静,迫切需要一个人来帮她分析,给她建议。
现在,立刻!
维多利娅。
对,只有维多利娅,她最信任的贴身女仆,也最了解她的人,或许她能理解自己的困境,给她一个满意的建议。
想到这里,赛琳娜猛地站起身,动作快得让夜璃和旁边的露娜都吓了一跳。
“妈妈?”夜璃惊讶地抬头。
赛琳娜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不那么紧绷,她甚至勉强对女儿露出了一个极淡的笑容:“夜璃,妈妈突然想起有点紧急的事务需要立刻去处理。你吃完甜点就早点休息吧,今天上学你也累了,晚安。”
说完,她不等夜璃回应,便转身快步向餐厅外走去,华丽的裙摆在她身后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维多利娅立刻无声地跟上,主仆二人的身影迅速消失在餐厅门口厚重的帷幔之后。
“诶?”夜璃握着勺子,愣在原地,看着母亲几乎是仓促离去的背影,满心都是困惑和不安。
餐厅里只剩下她,露娜,以及不远处篮子里悄悄抬起头的小白。
刚才母亲看她的眼神,充满了她无法理解的挣扎和痛苦。
是因为她吗?
因为她救猫的行为,让母亲如此为难和失望了吗?
一种混合着愧疚、委屈和迷茫的情绪涌上心头。
她放下勺子,美味的蛋糕再也无法引起她丝毫兴趣。
她转过头,看向身旁一直默默守护的露娜,声音里带着颤抖和自我怀疑:“露娜……是我做错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