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狼狈地抱着一堆湿淋淋的布料侧身挤进门,布料边缘滴滴答答,在他脚边汇成一小滩浑浊的水渍。
店内比外面看起来更深,也更拥挤,空气里悬浮着细小的纤维尘埃,在仅有的几盏暖黄色射灯光柱里缓慢翻滚。
两侧墙壁被顶天立地的货架占据,上面塞满了卷成筒的布料,颜色从沉闷的靛蓝到扎眼的玫红,毫无章法地堆叠在一起,深处传来老式缝纫机规律的哒哒声,像某种困在墙壁里的昆虫在吵个不停
“随便坐……呃……地方可能有点乱。”
他把湿布料一股脑堆在角落一个空筐里,然后指了指店铺中央一小块空地,那里摆着两张矮凳和一只当桌子用的巨大线轴。
洛肯收起伞,靠在门边,雨水顺着伞尖在地面晕开深色的痕迹,他打量四周,目光扫过货架上堆积如山的材料,最后落在那堆湿透的布料上。
“没什么大问题吧?”
少年正手忙脚乱地擦拭眼镜,闻言动作停了一下。
“还好……都是些零头碎料,就是弄湿了比较麻烦。”他戴上眼镜,世界重新变得清晰,也让他更清晰地看到洛肯身上湿透的肩线和克洛伊染色的袖口,脸颊又红了些。
“真的非常抱歉,我这就去煮茶!”
他几乎是逃也似的掀开一道厚重的暗红色绒布门帘,钻进了后间,缝纫机的声音停顿了片刻,又继续响起来,节奏似乎加快了些许。
克洛伊站在原地,低头看着自己的袖口,靛蓝色的染料晕染开来,在灰色的制服布料上形成一片模糊的区域,她的手指轻轻碰了碰那块潮湿,传感器传回湿润和微凉的触感,以及织物纤维被液体渗透后的细微膨胀数据。
这感觉并不令人愉悦,一种程序定义下的“污损”。
洛肯拉过一张矮凳坐下,他朝另一张凳子指了指。
“休息会吧。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
“……哦”
克洛伊依言坐下,但坐姿有些僵硬
她将双手平放在膝盖上,染色的袖口被她小心地折向内侧藏起,矮凳对于她来说有点太低了,膝盖不得不微微曲起
后间传来壶盖被蒸汽顶起的磕碰声,还有少年略显慌乱的脚步声。很快,他端着两个粗陶杯子走出来,杯口热气腾腾,散发出辛辣微甜的气息。
“请、请用。”他把杯子放在大线轴上,手指很快缩回去,在围裙上擦了擦,“加了点蜂蜜,驱寒。”
洛肯道了声谢,拿起一杯,克洛伊看着面前那杯深琥珀色的液体,热气模糊了杯沿,她模仿着洛肯的样子,将杯子凑近唇边,让微烫的液体接触嘴唇。
姜的辛辣和蜂蜜的甜味被味觉传感器精准地捕捉、分析、记录,一种复杂的化合物组合,主要功能是提升人体核心温度,附带轻微的抗炎和镇静效果。
“你一个人的店吗?”
洛肯问,声音在温暖的空气里松弛下来。
少年摇摇头,靠在旁边的货架上,手指无意识地卷着围裙一角。
“不是,我是学徒。师父在后面赶工。”他朝绒布门帘扬了扬下巴,“最近接了不少伽德勒的订单,做制服和装备包,有些忙不过来的时候就让我去进货。”
缝纫机的声音不知何时停了,门帘被一只骨节粗大、沾着些许蓝色划粉印记的手掀开,一个头发花白、系着皮质围裙的老人走出来,目光锐利地扫过店铺,最后落在少年和两位陌生人身上。
“小卢,布料呢?”老人的声音沙哑,带着长期被纤维粉尘浸润的质感。
少年瑟缩了一下,指向角落那堆湿布料。“师父,刚才我不小心……弄湿了。不过都是之前染坏的那批靛蓝碎料,不影响正货……”
老人走过去,翻检了一下那堆湿布,哼了一声,没再多说,他转而看向洛肯和克洛伊,视线在洛肯放在脚边的霰弹枪和克洛伊染色的袖口上短暂停留。“避雨?”
“嗯,添麻烦了。”洛肯点点头。
“坐吧。小卢,去把‘碎星’那批料的样品拿给我看看。”
老人挥挥手,自己也拉过一个装满线轴的木箱坐下,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小的金属烟盒,想了想,又塞了回去。
他的目光落在克洛伊胸前,带着工匠特有的审视。“伽德勒的新面孔?”
“嗯……”
“看来你们绝对有什么了不起的本事,哼,就是可惜了,这批新制服的料子不行。”
老人直言不讳,像是早就想找个人抱怨,“耐磨是耐磨,但透气太差,穿久了闷得慌,跟我们很早以前用的驼绒混纺差远了。”
被称为小卢的少年抱着一摞布料样品小跑回来,闻言小声插嘴:“师父,那个成本太高了,伽德勒现在采购量大……”
“量大了就能凑合?”老人瞪了他一眼,抽出一块深灰色的样品布,用手指搓捻着,“东西好不好,别人一穿就知道。”他把布料递给洛肯,“你摸摸看。”
洛肯接过,用手指感受了一下,克洛伊的视线也落在那块布料上,她的数据库里立刻调出了这种合成纤维的详细参数:耐磨指数、透气性、湿度管理效能……全部低于最优标准百分之十五点七。
“是有点硬。”洛肯评价道,把布料递还给老人,没想到老人像是找到了知音,话渐渐多了起来。
“是吧?我就说!但上面的人只看报价单。”
他叹了口气,皱纹深刻的脸上流露出无奈,“可惜现在时代不一样了,好东西都留不住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