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渊说:“舜是什么样的人,我就做什么样的人。”五帝、三王之中,颜渊唯独仰慕舜,是因为自己的步调和舜有一致的地方。有智有德的人所追慕的,同默记心中的人所追求的,是一回事。董仲舒谈论道德政治,值得赞美。考订世间之事,论说社会上的疑难,没有比桓君山更高明的了。
所以董仲舒文章的程度是可以达到的,而桓君山的论述就很难赶得上。骥与一般的马足迹绝不相同,然而有些马还是能赶上千里马的。这里有一种马,足能行千里,终究不能称为千里马,是因它与骥的毛色不同。这里有一种人,文章配得上董仲舒,论述可与桓君山并列,始终与二人不相称,是因为姓名与他们不同。
所以一般的马也能行千里,不一定叫做骥或騄,人们期望贤智的人,不一定非孔子、墨子不可。用什么来证明这一点呢?桓君山的论述很难赶得上。两把刀相砍,就能知道它们的利与钝;两种论点交锋,就能看出它们的是与非。所以韩非的《四难》,桓宽的《盐铁论》,是桓君山《新论》一类的书。
社会上有人产生疑惑,说了错话而肯定了虚假的东西,论述者给予核实订正,所以是很难办的。卿判决案件,狱吏断定疑案,是非无法决断,曲直无法分清,世人必然会认为卿和狱吏不称职。
至于论述,不致力于订正疑惑,两种说法一并记载,不肯作出明确的结论,与能够剖析糊涂不明的事理,解决杂乱无章的事情,使言论没有不可知的,文章没有不可理解的人相比准更好呢?
考察孔子作《春秋》,“表彰极小的善事,贬斥细微的恶行”。可褒奖的人,就宣扬他的美德称赞他的善行;可贬斥的人,就揭露他的罪恶讥刺他的丑行。《新论》的道理,与《春秋》完全是一致的。
梦江南
帘不卷,细雨熟樱桃。数点霁霞山又晚,一痕凉月酒初消。风紧絮花高。
闲处少,磨尽少年豪。昨梦醉来骑白鹿,满湖春水段家桥。濯发听吹箫。
窗帘不卷,窗外细雨淋洒着已经成熟的樱桃。雨后黄昏,晴朗的天空中出现的几片云霞,酒意退去,已是一弯清凉的月牙挂在天边。风吹得急,杨柳花絮高高地飘起。
这萧瑟清闲之地,磨尽了我少年时的豪气。昨夜酒醉后梦见骑着白鹿,看到段家桥边春水溢满西湖。梦中好逍遥,我一边洗头发一边听吹箫。
词的上片通过细腻的景物描绘,展现了一幅宁静而略带凉意的清晨画卷,细雨、樱桃、霁霞、凉月、风紧的絮花,共同营造出一种清新而略带寂寞的氛围;下片写梦境中的白鹿、春水、段家桥与吹箫声,表达了词人对往昔美好时光的追忆与怀念。整首词着笔清淡,表达出词人对无所事事、老大无成的郁闷与伤感。
这首《梦江南》一阕,上下片各二十五字,短短五十言,却像被拉得很长很长的江南雨丝,细密而柔韧,缠住了岁月的衣角,也缠住了词人的魂魄。全词以“帘不卷”起,以“濯发听吹箫”收,仿佛把一生的怅惘、半生的豪兴,都收束在一场细雨、一痕凉月、一阵柳絮之间。
一、“帘不卷”——无声的开端
帘,是室内与室外的界;卷与不卷,往往决定目光的远近,也决定人心的开阖。“帘不卷”,首句三字,先立一障。词人不让视线外逸,却把听觉、嗅觉、触觉一并向内收——细雨声、樱桃香、潮润的空气,皆在帘内人的肌肤与肺腑之间发酵。细雨“熟”樱桃,一个“熟”字下得极险极新,化味觉为触觉,仿佛雨不是落,而是文火慢煮,把樱桃煨得更红、更软、更甜,也煨得人心愈发慵懒。雨丝与果肉同构,时间遂被煮烂,成为可以咀嚼的浆液。
二、“数点霁霞山又晚,一痕凉月酒初消”——残昼与残醉的并置
雨歇而霞出,却只是“数点”,像被谁撕碎的绛绡,补缀不住西天。山因此“又晚”,一个“又”字,把日日循环的迟暮之感轻轻点破。“一痕凉月”紧接,写新月初上,细如眉痕,凉而不冷,淡淡地悬在醉后空蒙的眸底。霞动、山晚、月痕、酒消,四组意象在时间与温度上形成微妙的张力:霞是暖的,却碎;月是凉的,却新;酒是热的,却消;山看似岿然,却日日沉沦。它们共同构成“晚”的复合质感——既是天色之晚,也是人生之晚、心境之晚。
三、“风紧絮花高”——骤起的空间
上片末句,词笔忽然扬起。风紧,絮花被抬举到“高”处,似白浪、似急雪,也似少年时代未竟的狂想。这一笔打破了前文的低抑,像收拢的折扇忽地展开,扇骨铮然有声;又似镜头由近景猛然拉远,把一庭细雨、一痕凉月都推到广漠的空间里去。絮花无根,风一紧,它便只能“高”而不能“远”,恰如人之豪情,被命运收紧,愈挣扎愈显局促。
四、“闲处少,磨尽少年豪”——顿挫的慨叹
过片直笔点题。“闲处少”三字,与上片“帘不卷”的静景形成鲜明反差:静景并非由于闲适,而是由于无可作为。少年时的纵横意气,被日复一日的细雨、凉月、风絮磨成了薄薄的尘。“磨”字下得极重,像一块粗砺的磨刀石,把锋刃磨成钝口;又像时间的锉刀,把棱角锉成圆滑。词人至此,一声低叹,却不再铺陈,只留一片空白,让读者自行填入自身的“磨尽”。
五、“昨梦醉来骑白鹿,满湖春水段家桥”——逆飞的记忆
正当情绪将坠未坠之际,词人忽然翻身入梦。梦境是彩色的:白鹿、青衫、春水、朱桥,色调饱满,节奏迅疾。白鹿出自神仙家言,李白曾“且放白鹿青崖间”,象征逸兴遄飞;段家桥当是西湖断桥之古称,一湖春水被马蹄踏碎,化作潋滟波光。现实里“帘不卷”,梦里却天地辽阔;现实里“酒初消”,梦里却“醉来”方酣。此一笔,不是逃避,而是让记忆逆时而飞,像柳絮逆风而上,明知终要坠落,却偏要高飞一程。
六、“濯发听吹箫”——收束中的再出发
结句极淡,却极有余味。“濯发”暗用屈原“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将尘缨换作发丝,把高洁之志消解为日常之举。箫声呜咽,似远似近;水声潺潺,似箫之共鸣。词人并未骑白鹿而去,而是回到水边,以发为缨,以耳为窍,听一吹箫者,不知是他人还是自己。于是,豪兴、怅惘、梦境、现实,都被一缕箫声统摄,化作水月俱沉的静默。
七、结构、时空与声情
通篇看,上片空间由近及远,再收束于一“高”字;下片时间由今溯昨,再回环于“濯发”之当下。上片色声交错,下片动静互映;上片是“收”,下片是“放”;上片是“寒”,下片是“暖”。全词用入声字极少,韵脚“豪、桥、箫”皆属下平二萧,开口呼,声情悠扬,如一缕箫声在雨后回旋,愈远愈清。
八、余味
这首小令写的是“磨尽少年豪”,却并未坠入颓唐。它让细雨煮樱桃,让风紧絮花高,让白鹿踏春水,让箫声洗白发——在消磨之中,仍暗暗生长出一种柔韧的抵抗:不是金戈铁马的激烈,而是“濯发听吹箫”的淡远。那淡远里,有不肯熄灭的火,像凉月背后的一粒星子,像絮花底下的一粒种子,等待下一场春风。
所以还是,欲知后词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