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残留的知觉,是电脑屏幕幽幽的蓝光,和心脏因过度负荷传来的一阵尖锐刺痛。再然后,便是无边无际的下坠感,与冰冷的、将他灵魂紧紧包裹的异物感。
他——或者说,现在不知该称为什么的存在——猛地睁开了眼睛。
视野先是模糊,继而清晰。映入眼帘的,是精致繁复的沉香木雕花床顶,垂挂着淡紫色的鲛绡纱帐,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清甜悠远、却让他莫名心悸的陌生熏香。身下是触感极佳的锦缎软褥,柔软,却带着一种隔阂的冰凉。
这不是他那堆满机械键盘、游戏手办和科幻小说的小公寓。这里的每一口呼吸,都带着不属于他的时代和地域的烙印。
“我……”他尝试发声,喉咙却干涩紧绷,发出的声音微弱而沙哑,更让他惊骇的是——这声音,清亮、柔软,分明属于一个年轻的女子!
恐慌如同冰水,瞬间浇遍全身。他猛地想坐起,却发现这身体异常沉重虚弱,手臂支撑时,感受到的是一种陌生的纤柔无力。
就在这时,一个尖锐、凄厉,充满了无尽怨毒与恐惧的女声,如同烧红的铁钎,狠狠刺入他的脑海深处:
醒了?!你终于醒了!你这个强盗!窃贼!你占了我的身体!滚出去!从我的身体里滚出去!
谁?!
他浑身剧震,冷汗瞬间从额角沁出,沿着陌生的、光滑的脸颊曲线滑落。幻觉?濒死体验?
不是幻觉!我是莫小雨!永宁侯府的千金莫小雨!这副身躯是我的!我的!你是什么东西?从哪里来的孤魂野鬼?!把我的一切还给我!
脑海中的声音泣血般控诉着,那强烈的憎恨与绝望几乎要将他意识的堤坝冲垮。无数混乱的记忆碎片也随之汹涌而来,如同破碎的镜片,割裂着他的认知——
珠光宝气的宴会,严厉的母亲(不,是侯夫人),威严寡言的父亲(永宁侯),下人们恭敬却疏离的眼神……还有一个名字,“晴娜”,伴随着一种深植骨髓的、即将被取代的恐惧……
他,莫蒂,一个二十一世纪的普通社畜,加班猝死后,竟然穿越了?而且,不是简单的魂穿,是挤占了别人的身体?原主的意识并未消散,正与他困于同一具皮囊之中?
“我……我不是故意的……”莫蒂尝试在脑海中与那个声音沟通,意念纷乱,“我死了……我也不知道怎么会在这里……”
你死了凭什么来抢我的身体!我才十六岁!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们!那个晴娜要回来了,她会抢走我的一切,父亲,母亲,地位……现在连我的身体都被你抢走了!我该怎么办?我会被赶出去,会像垃圾一样被丢掉,最后死得连野狗都不如! 莫小雨的意识疯狂地尖啸,记忆碎片中关于“假千金”悲惨未来的预言与她此刻的恐惧彻底融合,形成令人窒息的绝望。
莫蒂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如同过去在代码海洋中排查最棘手的BUG。他梳理着那些不属于自己的记忆,结合脑海中莫名多出来的一些“剧情信息”,一个清晰而残酷的框架逐渐浮现——
他穿越到了一个类似古代的世界,成为了永宁侯府养育了十六年的“千金”莫小雨。然而,她只是个被恶奴调包的假货。如今,真正的侯府血脉,那个在民间受尽苦难的真千金晴娜,即将被寻回。而按照他知晓的“剧情”,假千金莫小雨在真千金回归后,会因为嫉妒和恐惧不断作死,最终被家族厌弃,草草配人,结局凄惨。
现在,他成了这个即将踏上悲剧终点的“莫小雨”。而原主愤怒惊恐的意识,则成了他脑中挥之不去的幽灵与警报器。
你知道了吧?看到我那可怕的未来了吧!莫小雨的声音带着哭腔和一丝诡异的幸灾乐祸,现在你来了,正好替我去死!哈哈哈……
“替你去死?”莫蒂在意识里冷冷地回应,属于现代人莫蒂的坚韧和理性开始压过最初的恐慌,“然后呢?你的意识就会消散?还是跟着这具身体一起毁灭?我们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莫小雨。”
谁跟你是一起的!你是强盗!
“听着!”莫蒂用意念低吼,试图震慑住那个濒临崩溃的灵魂,“不管我是怎么来的,现在的事实是,我们共用这具身体!你原来的命运是悲惨的,但现在我来了,带来了变数。如果我们合作,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如果继续内耗,互相憎恨,那才是真的死路一条,如你所愿,一起完蛋!”
脑海中的尖啸和哭泣似乎停滞了一瞬。
合作?怎么合作?莫小雨的声音充满了不信任和讥讽,去讨好那个抢走我一切的村姑吗?
“不是讨好,是改变策略。”莫蒂冷静地分析,像在规划一个高难度的项目,“真千金回归是不可逆转的事实。家族,尤其是侯爷和夫人,此刻对她充满愧疚。此时与她为敌,是最愚蠢、最加速死亡的选择。相反,如果我们能主动释放善意,甚至……与她建立良好的关系,我们的处境将截然不同。”
说得轻巧!她肯定恨死我了!恨不得我立刻去死!
“恨源于恐惧和未知。她刚回到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同样惶恐不安。”莫蒂继续道,同时尝试着控制这具陌生的身体,慢慢坐起身来。她(他必须开始习惯这个称谓)低头,看着自己那双白皙纤巧、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的手,一种强烈的异样感挥之不去。
“如果我们先一步表现出宽容、友善,甚至……关怀呢?这不仅能让侯爷和夫人看到我们的‘懂事’和‘愧疚’,减轻他们的责难,也能降低晴娜本身的敌意。这是目前看来,唯一能破局的方法。”
虚伪!恶心!莫小雨咒骂着,但声音里那股同归于尽的疯狂似乎减弱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迷茫和挣扎。她习惯了原本的生活轨迹,哪怕是走向毁灭,突然要她向“敌人”低头,情感上无法接受。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一个侍女恭敬的声音响起:“小姐,您醒了吗?夫人吩咐,请您梳洗后去前厅一趟。”
来了!
莫蒂(莫小雨)身体微微一僵。命运的齿轮,从这一刻开始,正式转动了。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属于莫小雨的那份惶惑不安,也压下自己作为“闯入者”的疏离与不适。对着门外,她用那清亮的女声,尽量平稳地回应:“知道了,进来吧。”
侍女们鱼贯而入,捧着铜盆、巾帕、衣裙、首饰。她们的动作熟练而恭敬,但莫蒂敏锐地察觉到,其中一两个年长些的侍女,眼神中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与疏离。消息灵通的下人们,或许已经嗅到了府中即将到来的风暴。
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中那张完全陌生的脸——杏眼含波,却带着一丝天然的怯弱;唇色浅淡,肌肤白皙得近乎透明,整个人像一尊精致易碎的琉璃美人。这是莫小雨的脸。
看够了没有?脑海中的声音带着不满。
莫蒂没有理会。她仔细端详着镜中人,尝试调动面部肌肉,露出一个微笑。镜中的影像唇角微微上扬,那双原本带着怯意的眼睛,因为莫蒂灵魂的入驻,似乎沉淀下几分不属于这个年龄的冷静与审视。
“从今天起,”她在心中,对莫小雨,也对自己说,“我是莫蒂。我会用这个名字,活下去,更好地活下去。”
她选择了一个略显素雅的发髻,衣裙也挑了件颜色不那么扎眼的淡青色。这不是莫小雨以往喜欢的风格,那个少女更偏爱明媚鲜亮的色彩,以彰显自己的存在感。
为什么穿这个?像守孝一样!莫小雨抱怨。
“示弱,博取同情,降低威胁。”莫蒂言简意赅地解释。
收拾停当,她站起身,努力适应着这具身体的高度和重心,模仿着记忆碎片中莫小雨走路的姿态,却下意识地挺直了总是习惯性微弯的脊背。
推开房门,清晨略带凉意的空气涌来。她抬眸,望向侯府层叠的亭台楼阁,飞檐画角在晨曦中勾勒出庄严而压抑的轮廓。
前路未知,强敌(无论是内部的还是外部的)环伺。但她莫蒂,从不是坐以待毙之人。
第一步,去见见那位,决定她(们)未来命运的真千金——晴娜。
脑海中的莫小雨沉默着,似乎在积蓄力量,又或是陷入了更深的绝望。
莫蒂不再犹豫,迈出了脚步,踏入了这个属于“莫小雨”,也即将属于“莫蒂”的,危机四伏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