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远瑶坐在石凳上，指尖反复摩挲着腰间的断剑令。
青灰色的流苏缠在指节上，勒出淡淡的红痕，像是在模仿某种熟悉的触感。
她几次想抬头看向对面的林南，目光刚触到那抹白发，就又慌乱地垂下眼，落在林南放在桌上的不见青上。
剑鞘上的寒光映着林南的侧脸，少女正低头看着地面，碧眸里的光藏得很深，看不真切。
“今天……谢谢你，”霍远瑶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她想说的其实不是这个，她想说的本是“你刚才看我的眼神，是不是觉得很奇怪”，想问的话到嘴边，只剩下这句干巴巴的道谢。
林南抬起头，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又很快移开，落在院墙上的藤蔓上，“谢我做什么。”
“谢谢你本想帮我抗下剑子之争上的挑衅。”
林南抿了抿唇，她语调平静地说着，“霍道友不必客气，我收了霍天行的诚意，本该我出手让霍宇丢脸。”
“霍道友”三个字像根细针，轻轻刺了霍远瑶一下。
她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错愕。
自长宁村那次任务，林南便叫她“远瑶”了，两人不说有多么亲密的关系，至少，不该如此生分吧。
是因为万剑归宗吗？
还是因为她失控时那副陌生的样子？
霍远瑶的手悄悄抬起来，想去碰林南放在桌上的手，指尖刚要触到那片微凉的肌肤，又像被烫到似的缩了回去，紧紧攥成拳头。
掌心的汗濡湿了手中手帕，她侧过脑袋看向佩剑的流速，那抹青灰色让她突然想起什么，但若是去想，却又什么都记不起来。
“你……”霍远瑶张了张嘴，想问‘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奇怪’，却被沈鱼儿的声音打断。
“小林，你看我带了什么回来！”沈鱼儿蹦蹦跳跳地从外面进来，手里捧着个食盒，“食堂的张师傅听说远瑶赢了，特意做了桂花糕庆祝呢！”
她把食盒放在桌上，掀开盖子，清甜的香气漫开来，“快尝尝！”
林南拿起一块桂花糕，却没有吃，只是捏在指尖，打趣道，“恐怕不是张师傅特意做的，是你特意去讨来的吧。”
“哎呀不要在意这些细节，你们都尝尝！看看是沧澜剑宗的桂花糕好吃还是长宁村的桂花糕好吃~我投长宁村一票！”
霍远瑶捺下心头的异样，轻轻咬了一口，甜味浸入舌尖，她看向林南，“很好吃，林南你也试试。”
林南轻轻嗯了一声，并未作答。
沈鱼儿这才察觉到气氛不对。
林南和霍远瑶之间就像隔了层看不见的纱，明明坐得很近，却远得像在两个世界。
她看看林南紧绷的侧脸，又看看霍远瑶泛红的眼角，揉了揉不算太聪明的脑袋，识趣地闭上了嘴。
院外传来脚步声，
沧澜剑宗派来弟子，手里捧着个锦盒，恭恭敬敬地说着，“大小姐，这是剑子令，请您收好。长老们商议决定，三日后您就可以启程，持令进入断剑谷，参悟剑仙遗迹了。”
霍远瑶接过锦盒，打开一看，里面放着块巴掌大的玉牌，上面刻着“剑子”二字，与林南放在桌上的断剑令气息相通。
“知道了，”她的声音有些发哑。
弟子走后，沈鱼儿小声问，“真的要现在就去断剑谷吗？我总觉得霍天行和霍乾没安好心。”
“嗯，”霍远瑶点头，目光却看向林南，“你们……”
“自然同去，”林南站起身，将那块没吃的桂花糕放回食盒，“断剑谷，本就是此行的目的。哪怕是同为正道六门的规矩，于情于理，我们也当陪同剑子前往。”
又是剑子。
霍远瑶的肩膀轻轻垮了下去，她低下头，看着锦盒里的玉牌，突然觉得这剑子之名像个沉重的枷锁。
她宁愿还是个在青云门练剑的普通弟子，能和林南、沈鱼儿一起去更多地方接取、完成任务，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连一句简单的话语都问不出口。
林南没有再看她，对沈鱼儿道，“鱼儿，我们先回房收拾东西吧，三日后还要赶路。”
“哦哦，好，”沈鱼儿看了霍远瑶一眼，跟着林南进了屋。
院子里只剩下霍远瑶一个人。
她拿起一块桂花糕，放进嘴里，却尝不出丝毫甜味，只有满嘴的涩。
她望着林南进屋的方向，指尖无意识地抚过玉扳戒，那枚戒指还在微微发烫，像在提醒她某种被遗忘的感受。
屋内，沈鱼儿终于忍不住问，“小林，你刚才为什么对霍师姐那么冷淡啊？她赢了剑子，你应该为她高兴才对。”
林南背对着她，望着窗外的剑林，锁魂环在腕间轻轻发烫。
她当然为霍远瑶高兴，可那份高兴里，藏着一丝连她自己都觉得荒唐的猜测。
万剑归宗的血脉，蚀骨草引发的恍惚，记忆碎片里那个模糊的身影……
这些线索像散落的珠子，被断剑谷和苏清河这两根线串了起来，指向一个让她心惊的可能。
那个人，那个在第六世推她下山的人，那个与她纠缠了一世的人，会不会……
林南猛地攥紧拳头，将那个名字从脑海里赶出去。
不能想，也不敢想。
霍远瑶是霍远瑶，是那个在青云门和她一起练剑的师妹，是那个会为了护她而拔剑的女子，不是任何人的影子。
“我只是觉得，”林南的声音有些干涩，“她现在是剑子了，我们理应恭敬些。”
沈鱼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却总觉得哪里不对。
房间内，
沈鱼儿蹬掉鞋袜，赤着小脚在木地板上噔噔噔踩着跑来跑去。
随着铁壶传来水烧开的声音，小姑娘的呼喊声也传了过来：
“小林，你快来！”
当林南来到桌前呆站着时，便见着小姑娘一边扇着热气，一边捞出一碗面。
“这是我上次去丹峰偷偷学来秘制牛肉酱，本来打算以后再给小林吃，当个惊喜，可你刚才居然连桂花糕都没吃下去，一定饿坏了吧！”
“来，别客气！”
林南一低头，正好看见一碗细面盛在自己面前，鲜红的酱料色泽诱人，沁人心脾的香味扑鼻而来。
光是看着那一颗颗肉质饱满的大粒牛肉，就能知晓小姑娘为了做这一坛牛肉酱，下了好些功夫。
“做这个牛肉酱，要站三四个小时才熬得出来吧。”
林南的心忽然被触动了下，她接过筷子，轻轻吃了一口。
“还好啦，本姑娘厨艺天赋高得很呐，只错了几次，就做出这么好吃完美的牛肉酱啦！”
嗯，确实好吃。
林南吸了吸鼻子，她忽然伸出右手。
“哎呀，虽然我知道小林一定会很感动，但也没必要这么感动啦，”沈鱼儿轻轻将下巴放在林南掌心，小眼睛眨巴，倒是忽闪忽闪得很是可爱。
林南没好气地捏了捏小姑娘的小脸儿，“我是想说，有没有小米辣，我加点儿进去。”
“唔！”
沈鱼儿瞬间闹了个红脸，她连忙埋下脑袋在储物袋里翻翻找找，假装自己很忙的样子。
当她再次抬起头时，便见着少女跪坐的身子不知何时离自己近了好多。
少女张开双臂。
沈鱼儿试探问，“这个姿势的意思是……要双份小米辣？”
在少女气得挪走身子的前一瞬，小姑娘忽的钻进她怀里。
靠着小林的胸膛，沈鱼儿柔声道，“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不开心，可是我说过的，小林……”
“……我们是一类人，唯有我们不会抛弃彼此。”
少女碧眸闪烁，叹一声，揽她入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