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可以说，很慢。

在薇安这位顶尖刺客的动态视力中，琳的每一个动作，都清晰得如同慢放。

她抬脚，落地。

身体前倾，重心下压。

手中的长剑，随着她的步伐，在空中划过一道并不复杂的轨迹。

一切都那么的清晰。

一切都那么的……无法应对。

薇安的身体，就像被无形的枷锁牢牢地钉在了原地。她引以为傲的速度，她那早已融入骨髓的闪避本能，在这一刻，全部失灵了。

不。

不是失灵。

是她的身体，她的灵魂，在发出最凄厉的警告。

——不准动！

——敢动一下，就会死！

这是一种源自生命最深处的，对于更高层次存在的绝对恐惧。

就像兔子在猛虎面前，无论如何挣扎，都逃不出那片阴影。

薇安眼睁睁地看着琳，一步一步，走到了她的面前。

那把发光的长剑，剑尖在地面上轻轻划过，带起一串细微的火星。那光芒并不刺眼，反而有一种奇特的温暖感，但就是这片光芒，却构建起了一个让薇安感到窒息的领域。

在这个领域里，琳就是唯一的主宰。

“唰。”

长剑停下了。

剑尖，精准地悬停在了薇安的喉咙前，不足一指的距离。

冰冷的剑锋没有触碰到她的皮肤，但那从剑身上散发出的，由纯粹的“心”构成的能量，却像无数根看不见的细针，刺入了她的每一寸肌肤。

薇安浑身一僵，连呼吸都停滞了。

她能感觉到，只要对方的念头微微一动，那看似柔和的光芒，就会在瞬间贯穿她的喉咙，将她的生命，连同她那可笑的骄傲，一同彻底湮灭。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周围的一切声音都消失了。风声，虫鸣，远处可能存在的喧嚣……全都听不见了。

天地间，只剩下两个人。

一个站着，一个半跪着。

一个平静，一个颤抖。

琳没有立刻做什么，她只是维持着这个姿势，将那把绚烂的长剑，当做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横亘在薇安的面前。

剑身上的光，变得越发明亮。

它不再是之前那种驳杂的情感交织，而是逐渐提纯，变得清澈、坚定。这光芒映照着周围，将地面上翻起的尘土都染上了一层圣洁的金色。

空气中浮动的微粒，在这光芒中清晰可见，它们仿佛都失去了重量，静静地悬浮着，不敢有丝毫的扰动。

这片光，就是琳的“心”。

它将薇安彻底笼罩，隔绝了她与外界的一切联系。

薇安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所有引以为傲的能力，在这一刻，都变成了一个笑话。

在这样纯粹的“心”之领域面前，任何技巧，都显得那么多余，那么苍白无力。

她撑在地上的左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握着匕首的右手，那股麻痹感非但没有消退，反而顺着手臂，蔓延到了整个右半身。

她想开口说些什么，想用自己最擅长的毒舌来掩饰内心的恐惧。

“你这个杂……”

才刚吐出几个音节，喉咙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不是琳做了什么。

是她自己，不敢再说下去。

因为她从琳那双清澈的眸子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那张脸上，布满了惊恐，慌乱，以及……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名为“绝望”的情绪。

“薇安。”

琳终于开口了。

她的声音依旧很轻，很软，带着一丝少女特有的糯感。

但就是这轻柔的声音，落在薇安的耳中，却比任何雷霆都更加震耳欲聋。

“你在害怕吗？”

一句话，像一把最锋利的尖刀，精准地剖开了薇安用傲慢和毒舌构筑的坚硬外壳，直刺她最柔软的内里。

害怕？

开什么玩笑！

薇安的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句反驳的话语。

“哼，一个连路都走不稳的废物，也配让我害怕？”

“少得意了！你不过是走了狗屎运，得到了一点奇怪的力量而已！”

“有本事就杀了我！否则，总有一天我会……”

可是，这些话，一句都说不出口。

她的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她的身体，背叛了她的意志。那无法抑制的颤抖，那从心底涌出的寒意，都在无声地回答着琳的问题。

是的。

她在害怕。

怕得要死。

琳看着她那张因为屈辱和恐惧而扭曲的脸，继续用那种平淡到近乎残忍的语气说道：

“你是在害怕这把剑吗？”

她微微晃动了一下手中的长剑，那璀璨的光芒，让薇安的瞳孔骤然收缩。

“不，不对。”琳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为薇安分析，“你见过比这更危险的东西。死亡对你来说，应该早就习以为常了。”

“那么……你到底在害怕什么呢？”

琳向前，又凑近了一点。

那张带着些许婴儿肥，本该显得天真无害的脸庞，此刻在薇安的眼中，却比深渊中的恶魔还要可怕。

“啊，我好像……有点明白了。”

琳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极淡的弧度。

那不是凯斯特式的，充满侵略性和掌控欲的笑容。

也不是琳平时那种，胆怯而又羞涩的微笑。

那是一种……洞悉了一切之后，带着一丝怜悯，又带着一丝天然的，全新的笑容。

“你害怕的，不是输。”

“也不是死。”

“你害怕的是……输给我。”

“输给一个，被你从头到尾，都认定是‘废物’、是‘杂鱼’、是‘爱哭鬼’的我。”

每一个词，都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薇安的心脏上。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承认自己会输给一个强者，对你来说，并不难。因为在你的世界里，追随强者，本就是理所当然的生存法则。”

“但是，承认自己输给了一个‘废物’……”

琳的声音顿了顿，那双清澈的眸子，仿佛能看透薇安的灵魂。

“那就等于，将你自己，也归入了‘废物’的行列。”

“它会让你觉得，你过去所有的努力，所有的坚持，所有的骄傲……全都变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这才是你恐惧的根源，对吗？薇安？”

“因为你的强大，你的骄傲，全都建立在‘比别人更强’这种脆弱的比较之上。一旦这个根基崩塌，你就会……一无所有。”

“不……不是的……”

薇安终于从喉咙里挤出了几个字，声音干涩沙哑，充满了徒劳的挣扎。

“你……你胡说……”

“我胡说？”

琳收回了长剑，那笼罩着薇安的，如同领域般的光芒，也随之散去。

压力骤然消失，薇安浑身一软，整个人瘫坐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已经浸透了她的衣背。

她抬起头，看到琳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那眼神里，没有胜利者的炫耀，也没有嘲讽。

只有一种……类似于看着一个不懂事的孩子的，平静。

“你的忠诚，建立在对方的强大之上。”

“你的骄傲，建立在对弱者的鄙夷之上。”

“薇安，你不觉得……你这样很可悲吗？”

琳转过身，不再看她。

“真正的强大，从来都不是通过战胜谁来证明的。”

“而是像这样……”

她举起手中的长剑，那绚烂的光芒，再次绽放。

“承认自己的弱小，接纳自己的不堪，然后……依旧选择，坚定地站在这里。”

“这，才是我的‘心’，我的剑。”

琳收起了剑，那光芒也随之隐没，仿佛从未出现过。

她看了一眼瘫坐在地上，失魂落魄的薇安，轻轻地摇了摇头。

“你走吧。”

“我不会杀你，也不会羞辱你。”

“因为现在的你，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说完，琳便转身，迈开脚步，准备离开。

“站……站住！”

身后，传来了薇安嘶哑的，带着哭腔的喊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