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那不是石子。
那是一颗深水炸弹。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集中在了这个衣衫褴褛，却又充满了惊人之举的少女身上。
他们的眼神，从最初的鄙夷，到后来的惊愕，再到此刻的，匪夷所思。
她疯了吗？
彻彻底底地，疯了吗？
她竟然想用自己的“忠诚”去换取一次阅读禁忌日记的机会？
忠诚？
在这个星际时代，忠诚是最廉价，也是最昂贵的东西。
廉价到可以随意背叛，昂贵到足以买下整个星系。
而她，一个来自赫尔海姆家族的，无名小卒，她的忠诚，又能值几个钱？
更何况，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技术交易了。
这等同于，将她自己，和她背后那个摇摇欲坠的赫尔海姆家族，彻底绑在了“龙徽鹭继承人”这艘，注定要被联邦舰队集火的，贼船上！
这是一个，何等疯狂的，决定！
一个，足以让整个家族，为之陪葬的，决定！
至尊包厢内。
贾克斯等人已经彻底麻木了。
他们感觉自己的神经，像是被反复拉扯又松开的橡皮筋，已经失去了原有的弹性。
今天发生的事情，一件比一件离奇，一件比一件超出他们的想象。
从船长突然出手，到与联邦正面硬刚，再到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技术宅少女，用自己的身家性命做赌注。
他们感觉自己就像是坐上了一艘失控的过山车，没有安全带，没有终点，正在朝着未知的深渊，疯狂俯冲。
而驾驶这辆过山车的，正是他们那位，永远无法预测下一步行动的船长。
【有魄力！这小丫头可以啊！】
那个熟悉的声音，又在陈尧的脑海里响了起来。
奥斯卡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赞赏。
【啧啧啧，为了看一眼偶像的日记，连身家性命都赌上了！这就是传说中技术宅的信仰吗？真是可怕！比那些狂信徒还要纯粹。】
【喂，美食家，我说真的，我觉得，你可以考虑一下，收下她。】
奥斯卡的声音充满了蛊惑，像一个在耳边循循善诱的魔鬼。
【你想想，一个顶级的机械师，而且还是这种死心塌地的狂热粉，多好的耗材……啊不，多好的人才啊！】
【以后我们的‘普罗米修斯’和‘黑帆号’，升级改造，维护保养，不就全都有人包了吗？还能让她给我们造各种好玩的玩具！比如会自己走路的烤箱，或者能自动锁定敌人菊花的狙击枪！这买卖，划算啊！太划算了！】
奥斯卡这个彻头彻尾的实用主义者，瞬间就算清了其中的利弊，并且开始畅想起各种不着边际的发明。
陈尧没有理会他。
她的目光，穿过厚重的晶体墙壁，落在下方那个，深深鞠着躬，身体因为紧张、激动和恐惧而微微颤抖的少女身上。
她的背脊，挺得笔直。
像一杆，宁折不弯的，标枪。
在这一瞬间，陈尧的眼中，闪过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波动。
从这个衣衫褴褛，满身油污，却眼神清澈得可怕的少女身上，她仿佛看到了，一丝，龙徽鹭的，影子。
那个女人……
那个将自己的一生，都奉献给了机械与真理的女人。
那种，对于知识和未知，近乎偏执的，狂热。
那种，可以为了自己的追求，而赌上一切的，勇气。
龙徽鹭曾经说过，机械是有生命的，代码是有温度的，真理，是宇宙间唯一值得献身的神祇。
眼前的这个少女，艾丽娅，她的眼神里，燃烧着同样的火焰。
或许……
或许收下她，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陈尧的内心，第一次，出现了动摇。
她此行的目的，是为了复仇，是为了拿回属于龙徽鹭的一切。
但这本日记……
它承载的，是龙徽鹭的智慧，是她的心血，是她对未来科技的无尽畅想。
这些东西，需要一个，真正懂得它价值的人，来继承。
而自己，只是一个，过客。
一个，背负着她遗愿的，复仇者。
自己可以为她复仇，却无法，继承她的智慧。
就在这时，那名身材火辣的兔女郎，已经小心翼翼地捧着那个特制的密封箱，来到了至尊包厢的门口。
她甚至不敢抬头看这扇门，仿佛门后是什么洪荒猛兽。
一名侍立在门口的黑衣斗篷人，无声地打开了门，动作沉稳而恭敬地，将那个银白色的金属箱，接了进来。
“大人，您的东西。”
他将箱子，轻轻地，放在了，陈尧面前那张由不知名晶石打造的，宽大的桌子上。
“咔哒。”
一声轻响，箱体与桌面接触，却仿佛敲击在所有人的心脏上。
陈尧伸出纤细白皙的手指，在那冰冷的，闪烁着金属光泽的箱体上，轻轻抚过。
指尖传来的，是一股奇异的，难以言喻的，亲切感。
就仿佛，这件东西，跨越了时空，本就，与她，血脉相连。
是龙徽鹭的，气息。
【喂喂喂，别光摸啊，打开看看啊！】
奥斯卡不耐烦地催促着。
【让我看看，那个技术狂人到底在里面写了些什么反人类的东西。是不是暗物质引擎的制造图？还是手搓黑洞的教程？快点快点，我的好奇心已经要爆炸了！】
陈尧依旧没有理会他。
她没有立刻打开箱子。
而是，缓缓抬起头，目光再次穿过那面单向的晶体墙壁，看向了，下方大厅中央的，艾丽娅。
那个少女，依旧保持着鞠躬的姿势，像一尊，顽固的，雕像。
然后，陈尧对着包厢内的服务终端，用一种，不带丝毫感情的，冰冷声音，淡淡地开口。
这个声音，通过拍卖场顶级的扩音器，没有丝毫延迟地，清晰地，传遍了，整个会场的，每一个角落。
“你想看？”
三个字，平淡如水。
却像三道惊雷，在艾丽娅的头顶炸响！
她的身体，猛地一颤！
她几乎是凭借着本能，豁然抬起头，那双因为激动和泪水而显得格外明亮的眼睛，满是期盼地，死死地，望着二楼那个神秘的，至尊包厢。
她的心脏，在这一刻，几乎要跳出胸膛！
然后，她听到了，那个声音，说出了，让她整个世界，都为之静止的话。
“那就，拿去。”
拿……去……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
却蕴含着，石破天惊的，力量。
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喧闹的会场，落针可闻。
所有嘈杂的议论，所有的窃窃私语，所有的呼吸声，都在这一瞬间，消失了。
时间，仿佛凝固了。
空间，也仿佛，被冻结了。
什么？！
拿去？！
她……她说什么？！
她要把那本，她刚刚才，不惜与整个联邦为敌，与卡珊德拉针锋相对，都要弄到手的，禁忌日记……
就这么，轻易地，送给……
送给一个，刚刚还在跟自己竞争的，一无所有的，小丫头？！
这……
这……这是何等的，气魄！
何等的，不可思议！
别说是场下的那些观众了，他们已经彻底放弃了思考，只是张大着嘴巴，像一群离了水的鱼。
就连拍卖台上，身经百战的“铁锤”，脸上的表情，都瞬间，凝固了。
他脸上的肌肉，在抽搐。
他的大脑，已经变成了一团，无法处理任何信息的，浆糊。
他完全，看不懂。
彻彻底底地，看不懂，这位贵客的，操作了。
这算什么？
难道，她刚才那番，惊天动地的，竞价……
只是为了，出口气？
只是为了，彰显自己的，财力和，地位？
只是为了，告诉卡珊德拉和整个联邦，她不好惹？
然后，在达成目的之后，这件价值连城，甚至可能引来杀身之祸的“战利品”，对她来说，就变得，一文不值，可以随手，丢弃？
这也太……
太任性了吧！
这已经不是任性了，这是在用星币，在用整个联邦的脸面，在用所有人的认知，来放一场，盛大而又，荒唐的，烟花！
艾丽娅也彻底，傻眼了。
她张着嘴，呆呆地，看着二楼那个方向。
那个方向，对她来说，就是神祇所在的地方。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所有的思维，所有的情绪，都在那句“那就，拿去”中，被彻底，清空了。
幸福，来得，太突然了。
就像一场，毫无征兆的，金色流星雨，劈头盖脸地，砸在了她的身上。
突然到，她甚至，开始严重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听。
是了。
一定是幻听。
因为太过渴望，所以，大脑产生了，不切实际的，幻想。
对，一定是这样……
“还愣着干什么？”
就在艾丽娅的理智，即将被巨大的狂喜和自我怀疑所淹没时，那个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一次，声音里，带着一丝，明显可闻的，不耐烦。
“上来，拿你的东西。”
那个声音顿了顿，似乎是在思考，然后用一种更加冰冷，更加不容置疑的语气，补充了一句。
“或者，我把它，扔了。”
扔……
扔了？！
如果说，前面的话，是让艾丽娅坠入幻境的天国福音。
那么这两个字，就像一桶零下二百度的液氮，瞬间，浇在了她的头顶！
她瞬间，就惊醒了！
所有的迷茫，所有的不真实感，都在这两个字面前，被击得，粉碎！
暴殄天物！
这简直是，对神祇的，最大，亵渎！
那可是龙徽鹭大人的日记！
是机械师的圣经！
是通往真理的钥匙！
怎么可以……怎么可以……用“扔”这个字来形容！
“不！不要！”
她想都没想，就用尽全身的力气，尖叫出声。
那声音，凄厉得，像是在捍卫自己唯一的，信仰。
然后，在全场所有人，依旧呆滞的目光中。
她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跌破眼镜的，动作。
她猛地弯下腰，用一种，与她瘦弱身形完全不符的力量，将那个比她人还要高大的，布满了各种零件和线路的，巨大原型机，一把，抱在了怀里！
然后，她迈开双腿，就朝着二楼的，悬浮电梯，疯狂地，冲了过去！
那速度！
那爆发力！
比刚才，她被守卫追赶，逃命的时候，还要快上三分！
她就像一颗，抱着巨大炸药包，冲向敌人碉堡的，英勇士兵！
不，她现在抱着的，是她的全部家当，是她的“忠诚”的证明。
看着艾丽娅那滑稽，狼狈，却又充满了无比执着的背影，全场，在经历了长久的死寂之后，终于，爆发出了一阵，善意的，哄笑声。
这笑声里，没有了之前的鄙夷和嘲弄。
更多的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感慨和，一丝丝的，敬佩。
他们今天，算是，开了眼了。
见识到了，什么叫，真正的，神仙打架。
也见识到了，什么叫，真正的，技术宅。
那种为了信仰，可以不顾一切的，纯粹。
……
至尊包厢内。
气氛，却与外面的哄笑，截然不同。
贾克斯等人，看着自家船长这番，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的，神一般的操作，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他们觉得，自己的脑容量，已经，严重不足。
CPU，已经，彻底烧了。
完全，跟不上，船长的，思路。
每当他们以为，自己已经猜到了船长的意图时，船长总会用下一个，更加离谱的行动，来告诉他们——你们，想得太简单了。
“船长……您……您真的，要把那个……送给她？”
贾克斯还是，忍不住。
他感觉自己如果不问出来，可能会因为好奇心和困惑，而当场，心肌梗塞。
他小心翼翼地，组织着自己的措辞，生怕触怒了这位，喜怒无常的，船长。
“嗯。”
陈尧淡淡地，应了一声。
她的反应，平静得，就像是决定，送出一件，毫不起眼的，小礼物。
而不是一本，足以颠覆整个星际格局的，禁忌之书。
“为什么？”
贾克斯的求知欲，战胜了恐惧，他追问道。
“因为，我看不懂。”
陈尧的回答，简单，而又，直接。
就像是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
贾克斯，愣住了。
他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看不懂？
这……这是什么理由？
这算理由吗？
就因为“看不懂”，就把一件，花了天价，还得罪了整个联邦才抢到手的东西，随手送人？
这……
然而，他毕竟是跟随陈尧许久的心腹。
短暂的错愕之后，他的大脑，开始以超光速，疯狂运转。
船长是何等人物？
是深不可测的武道家！是掌控空间之力的异能者！是黑帆海盗团的领袖！
这样的人物，会说出如此……“朴实”的理由吗？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这简单的三个字背后，一定隐藏着，无比深邃的，含义！
贾克斯的脑中，仿佛有无数星辰，在碰撞，在爆炸！
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对啊！
船长是武道家，是空间系异能者，对于机械和科研领域，或许，真的，一窍不通！
这本日记，对她来说，从实用价值上，确实，没有，直接的，用处！
所以……
所以船长从一开始，拍下这本日记的目的，就不是为了里面的内容！
而是为了……
为了钓鱼！
为了用这本日记作为诱饵，钓出一条，真正有价值的，大鱼！
而那个叫艾丽娅的少女，就是这条，自己送上门来的，鱼！
用一本，对自己“看不懂”，没有直接用处的，书，去换取一个，未来，可能是星际最顶尖的，机械师的，绝对忠诚！
这笔买卖……
这笔买卖……
好像，怎么算，都，不亏啊！
不！
不是不亏！是血赚！赚到姥姥家了！
高！
实在是高！
贾克斯瞬间，就脑补出了一场，环环相扣，深谋远虑的，帝王心术大戏！
船长先是强势出手，震慑全场，树立自己不可撼动的地位。
然后，在所有人都以为她会珍藏这本秘籍的时候，她却反其道而行之，以一种“暴殄天物”的姿态，将其，随手送出！
这种巨大的反差，这种视珍宝如敝屣的气魄，足以彻底击溃那个少女的心理防线！
让她，在巨大的感激和震撼中，彻底沦陷！
从此以后，这个天才机械师，将会对船长，死心塌地，奉若神明！
想到这里，贾克斯看着陈尧的眼神，已经，变了。
那不再是下属对上级的敬畏。
那是一种，凡人，仰望神明的，崇拜！
他对陈尧的敬佩，再次，拔高到了，一个新的，无法企及的，层次。
【美食家，你可真行。】
奥斯卡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鄙夷和，嘲讽。
【一句‘看不懂’，啧啧，真是充满了艺术感。你看看你那个傻乎乎的大副，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估计现在正在脑子里给你写一部八百万字的英雄史诗呢。】
奥斯卡撇了撇嘴，语气欠揍到了极点。
【一句轻飘飘的‘看不懂’，就把那个单纯的小丫头，拿捏得，死死的。她现在估计觉得你是天底下最慷慨，最不拘一格的神人了。以后，她还不得，死心塌地地，给你当牛做马？让你往东绝不往西，让你拆联邦旗舰，她绝不只拧一颗螺丝？】
【腹黑，你跟那个叫卡珊德拉的女人，真是一模一样的腹黑！】
【不，你比她更胜一筹。她至少还伪装一下，你连装都懒得装。直接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达到最有效的目的。真是个，可怕的女人。】
陈尧依旧没有理会脑海里这个，喋喋不休的，苍蝇。
她的目光，早已从那本即将易主的日记上，移开了。
她的目光，落在了，桌子上，另一个，不起眼的，水晶容器上。
那里面，封存着的，是从那头巨兽身上，剥离下来的，“虚空龙鳗”的基因样本。
这，才是，她现在，最关心的东西。
这，才是她此行的，核心目的之一。
就在这时。
“叮咚。”
一声清脆悦耳的门铃声，响了起来。
包厢内，所有人的动作，都为之一顿。
不用想，也知道。
是那个抱着巨大原型机的少女，艾丽娅，到了。
【哦豁，你的新宠物上门了。】
奥斯卡幸灾乐祸地说道。
【准备好你的项圈和狗粮了吗？我的美食家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