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比喻。
而是真真切切的，物理上的獠牙。
无数黑洞洞的炮口，如同巨兽身上倒竖的鳞片，从厚重的装甲舰体上悄然无声地延伸出来。
每一个炮口的尖端，都开始汇聚起一点猩红的光芒。
那光芒冰冷，不带一丝温度，却又仿佛蕴含着足以焚烧一切的能量。
那是死亡的颜色。
“滴——滴——滴——滴——”
驾驶舱内，比之前尖锐了数倍的警报声，几乎要刺穿人的耳膜。
红色的警示灯疯狂地旋转，将舱内每个人的脸都映照得如同地狱恶鬼。
警报声，与通讯频道里那个海盗头子粗犷、嚣张、肆无忌惮的笑声，完美地交织在了一起。
它们共同谱写了一曲，名为“绝望”的末日交响乐。
控制台的屏幕上，冰冷的系统数据正在飞速刷新，每一个数字的跳动，都像是在为这艘小小的运输舰，敲响最后的丧钟。
【警告：外部高能反应锁定！】
【警告：氧气循环系统严重受损！】
【维生系统剩余运行时间：六分四十二秒。】
【船体结构完整度：19.8%】
【警告：船体即将解体！】
这艘在星际间奔波了数十年的小型运输舰，此刻就像一个被狂风暴雨摧残得只剩最后一口气的老人。
它的骨架在呻吟，它的血液在流失，随时可能在下一秒，彻底咽下最后一口气，化为宇宙中最微不足道的尘埃。
“完……完了……”
布莱恩博士彻底瘫软在了冰冷的金属地板上，他的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脸色比刚才被陈尧拎着的时候还要惨白。
那是一种，被抽干了所有血色与希望的，死灰。
他的嘴唇哆嗦着，牙齿上下打颤，发出的声音破碎而绝望。
“是……是黑帆……真的是黑帆海盗团……”
他的眼中，倒映着窗外那艘巨舰的影子，瞳孔中满是比面对联邦军方时，还要深刻百倍的恐惧与绝望。
联邦军方，或许会审判他，会囚禁他。
但黑帆……
“我们死定了……我们彻底死定了……”他语无伦次地呢喃着，像是在对自己宣判死刑，“落到他们手里，比直接死了还要难受一万倍……”
“他们……他们是边境星域的鬣狗，是秃鹫！他们会把我们身上的每一个零件都拆下来卖掉！义体、器官、甚至是骨头……他们连一根完整的骨头都不会给我们留下……”
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巨大的恐惧让他几乎要崩溃了。
【喂喂喂！我说那个穿白大褂的！】
一个充满了磁性，却又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声音，突兀地在陈尧的脑海中响起。
【你这说的真的假的？有这么夸张吗？】
奥斯卡的声音听起来，也带上了一丝极其罕见的，几乎无法察觉的颤音。
【虽然我也承认，外面那群家伙的审美，简直是对宇宙美学的终极侮辱，丑得我都想吐。但有这么可怕？不就是一群没念过书，没文化的太空流氓吗？】
【我说陈尧，你听到没有？】
奥斯卡的声音拔高了一些，带着明显的不满。
【要不我们跟他们拼了？反正横竖都是个死，临死前，能多拉几个长得这么丑的家伙垫背，也算是为净化宇宙环境做贡献了！绝对不亏！】
【怎么样？干不干？你倒是给个话啊！】
陈尧没有理会这两个一个在现实中崩溃，一个在脑海里聒噪的家伙。
她的身体，如同一尊万古不动的雕塑，静静地伫立在驾驶舱的中央。
她的眼神，依旧冰冷如万年玄冰。
她的目光，仿佛能够穿透这艘破船的舷窗，穿透那冰冷的真空，死死地，钉在了那艘巨大的海盗船上。
拼了？
奥斯卡说得轻巧。
拿什么去拼？
用这艘轻轻一碰，就会散架成宇宙垃圾的破船吗？
还是说，学着那些电影里的超级英雄，打开舱门，跳出去，用自己的肉身去硬抗战舰主炮的轰击？
她陈尧，虽然对自己武道宗师的实力有着绝对的自信，但还没自大到，认为自己已经可以肉身横渡宇宙，硬撼星舰的地步。
死路一条。
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死局。
从任何一个理性的角度去分析，去计算，这都是一个没有任何生还可能的，绝对的死局。
然而……
在陈尧的人生字典里，从来就没有“死局”这两个字。
身为曾经站在武道之巅的宗师，她经历过无数次，远比现在更加绝望，更加无助的境地。
被千军万马围困，被无数高手追杀，被至亲挚友背叛……
每一次，都是看似必死的局面。
但她都活下来了。
因为她的师父曾经告诉过她，天地万物，皆有一线生机。
越是看似无路可走的绝境，就越是隐藏着那唯一的，能够逆转乾坤的，一线生机。
关键在于，你是否能有，找到它的眼力，和抓住它的，勇气。
而现在，她的生机，就在眼前。
陈尧的目光，缓缓地，从那艘散发着死亡气息的海盗船上，移了开来。
她的视线，落回到了面前的控制台屏幕上。
屏幕上，依旧清晰地显示着，那张来自联邦的，最高级别的悬赏令。
那张，属于她的悬赏令。
“实验体六号，代号‘衔尾蛇’。”
“威胁等级：最高。”
“任务要求：活捉。”
“悬赏金额：五十亿，星币。”
五十亿。
这是一个足以让任何一个国家为之侧目，足以让任何一个巨型企业为之眼红，足以让任何一个边境海盗团，为之彻底疯狂的数字。
他们想要活捉自己。
而不是一炮把自己连同这艘船，轰成宇宙的尘埃。
这就意味着，在他们达成目的之前，他们绝对不会，轻易地，将这艘运输舰彻底摧毁。
他们会小心翼翼，会投鼠忌器。
这，就是她的机会。
是她在这片绝望的黑暗中，看到的，唯一的一丝光亮。
【喂！陈尧！哑巴了？】
奥斯卡的声音再次响起，充满了不耐烦和一丝丝的恐慌。
【你在想什么鬼东西？你那张面瘫脸上，怎么露出了这么恶心的表情？看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你该不会……真的在考虑投降吧？】
奥斯卡的声音瞬间变得尖锐起来。
【我可警告你！我，伟大的奥斯卡，宁愿在这艘破船里被活活憋死，也绝对，绝对不会向外面那群审美为负数的丑八怪低头！】
【这！是我作为宇宙顶级掠食者，最后的尊严！】
“投降？”
陈尧的嘴角，终于，勾起了一抹弧度。
那是一抹，冰冷到了极点，甚至带着几分残忍的弧度。
她缓缓地，转过身。
然后，一步，一步，走到了那个依旧瘫软在地，瑟瑟发抖的布莱恩博士面前。
她的影子，将他完全笼罩。
布莱恩博士惊恐地抬起头，看着这个居高临下俯视着自己的女人，她的眼神平静得可怕，就像是在看一个死物。
他身体不由自主地，拼命地，向后缩去，想要远离这个带给他无尽恐惧的源头。
“你……你……你想干什么？”
他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别……别杀我！求求你，别杀我！我现在还有用！我对你还有巨大的用处！”
“我知道你有用。”
陈尧开口了，她的声音，像是来自九幽之下的寒风，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
“所以，你马上就要发挥你的作用了。”
“什……什么作用？”布莱e恩博士的脸上，写满了茫然与不解。
陈尧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她只是，再一次，伸出了她的手。
那只手，白皙，修长，看起来甚至有些柔弱。
但就是这只手，像拎一只待宰的小鸡一样，再次轻而易举地，抓住了布莱恩博士的衣领。
然后，将他这个一百六十多斤的成年男人，毫不费力地，从冰冷的金属地板上，提了起来。
双脚离地的失重感，让布莱恩博士发出了惊恐的尖叫。
【我靠！陈尧！你又发什么疯？！】
奥斯卡的声音，在她的脑海里，炸了锅。
【你不会是真的想，拿这个没用的白大褂当人质，去跟那群海盗谈判吧？】
【你别傻了行不行？！动动你那颗除了肌肉什么都没有的脑子想一想！人家是连联邦军方都不放在眼里的星际海盗！会在乎一个同样被联邦通缉的科学家的死活？】
【他们巴不得你把他干掉，好省了他们一颗子弹！你这是在给他们送人头啊！】
“谁说，”陈尧提着不断挣扎的布莱恩博士，重新走回了控制台前，她的眼神里，闪烁着一丝，连奥斯卡都感到心惊肉跳的，疯狂的光。
“我要跟他们，谈判了？”
此时此刻，海盗船的公共通讯频道，依然顽固地接通着。
那个粗犷豪放的声音，还在频道里，嚣张无比地大笑着，仿佛已经胜券在握。
“怎么了？我的小美人儿？是不是被哥哥我的阵仗，给吓傻了？”
“别怕，别怕！千万别想不开做什么傻事哦！哥哥们很快，很快就来‘疼爱’你了！”
“保证让你体验到，什么叫做，真正的，极致的，快乐！嘿嘿嘿嘿……”
通讯频道里，响起了一阵充满了淫邪意味的哄笑声。
陈尧的目光，冷冷地看着屏幕上那个由三柄染血的弯刀，所组成的，属于“黑帆”海盗团的徽记。
然后，她缓缓地，举起了手中的布莱恩博士，将他那张惊恐万状的脸，对准了摄像头。
她缓缓开口。
她的声音，不大，却通过扩音器，无比清晰地，传遍了这艘运输舰的每一个角落。
也同样，清晰地，传到了对面那艘巨大海盗船的，舰桥之上。
“你们，是来送快递的吗？”
“……”
一瞬间。
海盗船的舰桥，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死寂。
那个粗犷的笑声，戛然而止，就像被人硬生生掐住了脖子。
所有正在操作台前狂笑、起哄的海盗，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他们一个个，都瞪大了眼睛，一脸愕然地，看向了中央的通讯屏幕。
送快递？
什么快递？
这个女人，在说什么胡话？
“你……你说什么？”
那个被称为“老大”的粗犷声音，过了足足好几秒，才带着一丝浓浓的疑惑，和被戏耍的愤怒，再次响起。
“你他妈的，到底在跟谁说话？！”
“当然是跟你。”
陈尧的语气，依旧平淡得，像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你们的船，看起来很大，很结实，火力也很猛。”
她顿了顿，然后用空着的另一只手，指了指自己脚下这艘，正在不断发出警报，不断冒着电火花的运输舰。
“我的船，快坏了。”
“所以，”她抬起眼，目光仿佛穿透了屏幕，直视着对面那个海盗头子，“你们是来给我，送一艘新船的吗？”
“……”
又是一阵，更加彻底的，死寂。
如果说，刚才他们仅仅是愕然的话。
那么现在，整个黑帆海盗团的舰桥，所有的人，包括那个海盗头子在内，都像是听到了，全宇宙自诞生以来，最好笑的一个笑话。
短暂得令人窒息的寂静之后。
爆发出来的，是，震耳欲聋的，近乎疯狂的，歇斯底里的大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的天！我听到了什么？！她是不是疯了？！氧气不够，把脑子给憋坏了吗？！”
“她说我们是来给她送船的？送一艘‘掠夺者’级重型突击舰？！我的老天爷啊！这妞儿不仅长得顶级漂亮，这脑子也这么有趣的吗？”
“老大！老大！我受不了了！我越来越喜欢她了！等会儿抓到她，一定要让我第一个来！求你了老大！我愿意用我全部的积蓄来换！”
那个被称为“老大”的粗犷声音，也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他巨大的身躯在指挥官的座位上疯狂地颤抖着。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哈哈哈哈！”
他抹了一把笑出来的眼泪，重新看向屏幕里的那个女人。
“小妞儿，我承认，你，真的很有种！是我纵横边境星域这么多年，见过最带劲，最合我胃口的货色！”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欣赏和……贪婪。
“不过，在说这种可笑的大话之前，我劝你，最好先睁大你那双漂亮的眼睛，看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
他的话音，刚落。
轰！
轰！
轰！
三枚小型的电浆弹，带着耀眼的蓝色尾焰，从海盗船的发射口呼啸而出。
它们在真空中划过三道精准的弧线，没有瞄准运输舰脆弱的引擎或者驾驶舱，而是不偏不倚地，狠狠击中了运输舰那本就伤痕累累的两侧舰身！
剧烈的爆炸，并没有造成致命的伤害。
但那恐怖的冲击波，还是让这艘本就摇摇欲坠的运输舰，发出了不堪重负的，金属扭曲的呻吟！
船舱内的灯光，在一瞬间，全部熄灭！
几秒钟后，备用电源启动，昏暗的红光再次亮起。
但好几处本就已经受损的管线，在这次冲击中，被彻底摧毁，直接爆裂开来！
“滋啦——滋啦——”
刺眼的电火花，如同蓝色的毒蛇，在黑暗的角落里疯狂乱窜，将周围的一切都映照得忽明忽暗！
【我靠！来真的了！他们开火了！】
奥斯卡那华丽的声线，第一次，带上了毫不掩饰的尖叫和恐慌。
陈尧的身体，在剧烈的震动中，只是微微晃动了一下，双脚便如同扎根在甲板上一般，瞬间稳住了身形。
但她手里提着的布莱恩博士，就没那么好运了。
他就像一个被扔进了滚筒洗衣机的布娃娃，被这剧烈的冲击震得七荤八素，眼冒金星，发出一声痛苦至极的惨叫，险些直接昏死过去。
“看到了吗？我的小美人儿？”
海盗头子的声音，再次从通讯器里传来，充满了戏谑和高高在上的，猫捉老鼠般的快感。
“这就是，现实。”
“现在，我，仁慈的船长，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乖乖地，打开你们的登陆舱门，放下所有的抵抗，列队欢迎，我们黑帆勇士的到来。”
“否则……”
他的声音，陡然变得阴冷而残忍。
“下一轮齐射，可就不是打个招呼，这么简单了。”
“我会先把你这艘破船的引擎，给你一炮轰掉。然后，再慢慢地，像剥一个美味的洋葱一样，一层一层地，把你这身碍事的铁皮，给你彻底剥开！”
“到时候，你，还有你身边那个看起来很好吃的白大褂，就要一起，暴露在冰冷的，无情的，真空里了哦。”
威胁。
赤裸裸的，不加任何掩饰的，死亡威胁。
然而，陈尧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的表情。
没有恐惧，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
她只是淡淡地，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一样，说了一句。
“我讨厌别人，威胁我。”
说完，她做出了一个，让海盗，让布莱恩博士，甚至让脑海中的奥斯卡，都完全意想不到的动作。
她抬起了另一只空着的手，五指张开，然后，狠狠地，按在了控制台的那个，红色的，“通讯切断”按钮上。
滴——
一声轻响。
通讯，被她，单方面，强制，切断了。
对面那嚣张的威胁，戛然而止。
整个驾驶舱，瞬间，恢复了，只剩下警报声和电火花爆裂声的，死寂。
【美食家！你干什么？！你疯了吗？！】
奥斯卡的声音，几乎要掀翻陈尧的天灵盖，那是一种混杂了震惊、愤怒、和极致恐惧的尖叫。
【你挂他电话？！你居然敢挂他的电话？！在这种时候你还敢挂他的电话？！】
【你这是在挑衅！你这是在赤裸裸地打他的脸！你这是在作死啊！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干什么啊？！】
“闭嘴。”
陈尧冷冷地，呵斥了一句。
她的呵斥，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力量，让奥斯卡那歇斯底里的尖叫，瞬间卡在了喉咙里。
她的目光，再次扫向了舷窗之外。
只见，在那艘巨大的，如同山峦般的黑色海盗船上，三个不起眼的黑点，正在飞速脱离舰体。
它们拖着长长的尾焰，如同三只嗜血的猎鹰，朝着她们这艘已经失去反抗能力的运输舰，直冲而来！
那是，海盗的，接舷登陆艇！
他们，来了！
陈尧的眼中，那一直被压抑着的，冰冷刺骨的杀意，在这一刻，终于，不再有任何的掩饰。
她缓缓地，转过头。
目光，落在了自己手里，那个已经快要被连续的惊吓，吓到彻底晕厥过去的，布莱恩博士的身上。
她的嘴角，再次勾起那抹冰冷的弧度。
“现在，轮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