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远瑶站在房间的窗前，推开一条缝隙，望着院外山中那两道并肩漫步的身影。
烛火在她身后跳动，映不出她复杂的眼神。
林南的温柔，沈鱼儿的雀跃，像一幅鲜活的画，衬得她自己像个局外人。
她知道自己不该羡慕，可看着林南低头时嘴角的笑意，看着她们交握的手，心头还是泛起一阵说不清的酸涩。
就好像小时候站在剑林里，看着其他弟子围着父亲撒娇、讨教剑法，而自己只能握着剑一遍遍练习，明明是最亲近的人，却总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纱。
那时父亲总说，“瑶瑶，你生来便该拿起剑，沧澜剑宗将因你而君临天下。”
再长大些，父亲便再也不说这些话了。
他会喝下一杯又一杯，然后说，“瑶瑶，你若是真喜欢青云剑阵，就去学吧。”
于是，她去了。
她的指尖抚过窗棂，月光被窗帘掀开，投下摇曳白练，刚才闻到蚀骨草气味时，脑海中闪过的最后一个画面。
她好像在大雾里对谁说，“等我回来，我们一起去看青云山的雪。”
是谁？
霍远瑶按住隐隐作痛的太阳穴，窗外的月光落在她的侧脸，镀上了一层冰冷的银霜。
她突然记得一件事，
青云山从不下雪。
……
……
小姑娘正是长身子的年纪，熬夜不得。
见时候差不多了，林南便把沈鱼儿也送回了院子，自己一个人坐在月下，望着明亮的夜空，撑着下颌，轻轻叹了声气。
剑仙，苏清河。
原来她死了啊。
《广博物志》有写：盘古之君，龙首蛇身，嘘为风雨，吹为雷电，开目为昼，闭目为夜。死后骨节为山林，体为江海，血为淮渎，毛发为草木。
苏清河自仙界坠落，化作断剑谷，此之后，人间再无飞升仙人。
无论是第几次听见这个故事，林南都觉得很是感慨，直到这一世她来到沧澜剑宗，即将踏足断剑谷，这种惆怅的心绪如浪涌不断放大，倒是……
她抬起右掌，月光将白皙的手掌映亮。
倒是孽缘一桩。
她起身，拍拍衣袍的灰尘，便要打道回府，却突然察觉到了一点异动。
林南抱着不见青，站直身子，目光直直看向某处方向，一身真气瞬间释放而出，真气便是直接锁定着那里。
“道友莫要生气，”
大概是被气机锁定得难受，那身影终于受不了了，挥挥手朝林南走了过来。
林南低垂眉眼，连看都没看他，只是默默想着什么。
那人也不催促，只是端着手，静静等待着。
林南忽如大梦初醒，她随意说着，“原来是霍道友，请坐。”
霍明紧张的心忽的一松，他低头看了一圈，却发现这里除了林南能坐的树桩子以外，再也没能坐的东西了。
他还是端着手，说着，“我站着就行。”
“哦，”少女还是那副无所谓的表情，她撑着下颌，问，“来兴师问罪的？”
“不不不，”霍明连忙摆手，“今日林道友一剑败我，霍明佩服！”
林南又哦了一声，不置可否。
霍明见林南这态度，心里又急，却又不敢催，他等的满头大汗之际，终于听见林南开了金口。
“有什么话你就直说。”
霍明松了口大气，他连忙道，“我打听来林道友想要去断剑谷。如今沧澜剑宗正在戒严，凡是入谷者，必须持有入谷令牌。”
今夜，林南终于第一次看了霍明一眼。
“我们……我思来想去，我要这令牌也无用，便想着送个顺水人情，请林道友收下。”
少女看着他，那双碧眸在月色的映照下本应散发着温和的柔光，可霍明今天刚被她揍了一顿，那句“我于同境无敌手”的狂妄话语记忆犹新，总觉得那双碧眸看得他有些渗人。
“我们有三个人。”
“三块令牌！”霍明一咬牙，却还是小心翼翼地解释，“但其实大小姐可以随意走动，两块令牌也够用了。”
林南摇摇头，失了耐心，她直截了当说，“先听听你们的条件吧。”
你与你们两字天差地别，这是不是说明林南已经猜到了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道，“在聊条件以前，我们的诚意还没完。三日后的剑子选拔上，霍宇会想办法激你出手……”
“……他会下黑手。”
“什么黑手？”
“大长老一派，最擅污蔑，”霍明沉声道，“他们会污蔑你剑缠妖气，没有资格进入断剑谷。”
林南哑然一笑。
兜兜转转，还是同样的味道同样的配方，唯一的区别就是，大长老霍乾这边听起来似乎有点蠢，但沈青梅是真的很蠢。
“那你们的条件呢。”
“我们的条件是，”霍明从怀中取出两块令牌，“请林道友出手，当着全宗弟子的面，打压霍宇。”
打压？羞辱才对吧。
林南便笑出了声。
果然啊，这个剑子之争门道果然很多呢。
“我打不过他，”她说。
“我们也能下黑手，”他说。
林南就奇了怪了，“反正你们能下黑手，还要我出手干嘛？”
霍明脸有些红，声音都小了些，“说到底都是同门，这种事传出去不太好听。”
白发少女叹了声气，“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我看还是算了，我就不趟你们这趟浑水，”
“别啊道友！”霍明瞬间紧张起来，他连忙摆手，从储物袋中取出一枝树枝，“林道友若是应下来，此物送给你！”
林南侧目一眼，眼角不由得一跳。
云梦泽水下的月木树皮，还是千年以上。
这种级别的宝物，肯定不是一个当传话筒的霍明能拿出来的，这也印证了霍明背后的人为了扳倒霍乾、霍宇，可是真的下了血本了。
霍明见林南的表情，瞬间了然于胸，拍拍胸脯，“想来林道友也是识货的，月木本是木行宝物，对于主修青云心经的林道友而言，堪称参悟大道的绝配。”
这话倒是不假，目前来看林南对于悟道一事还称得上是一路畅通，没有什么阻拦，但她毕竟是第一次当修士。
不晓得未来什么时候自己便会遇见瓶颈，遇见瓶颈时，便总会需要这些外物傍身。
更何况，这月木对寻常修士而言，是木行宝物，但对林南而言，甚至还有额外的好处——这云梦泽中的月木，它的本体是只树妖！
光是眼看着这树枝，林南甚至能透过浓郁的木行真气，感受到树枝最深处的妖力。
她接下月木树枝，转身朝院落走去。
月华如练，将少女的白发衬出柔白光晕。
霍明朝林南的背影一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