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霍明仍僵在原地,望着三人离去的背影,紧握的拳头在身侧微微颤抖。

高台上,霍天行看着场中散落的茶碗碎片,对霍乾冷声道,“大长老,看来宗主给咱们送了个大礼来啊。”

霍乾点头,“就是不知道霍远瑶……她突然回来,又带着这么个同境无敌手,恐怕没那么简单。”

霍天行愤愤不平地拱手,“是啊,那女子实在是太过分了,三日后的剑子选拔,还请大长老不要留情面,让霍宇狠狠教训她,实在不行,废了她也可以!”

霍乾眼神阴沉,他也拱了拱手,却没说话。

只是目送着霍天行带走霍明。

良久之后,他垂首看向脚下碎得很是均匀的茶杯,忍不住冷笑出声。

这茶杯碎得如此好看,看来从来到剑台起,霍天行早早就准备好捏碎这个茶杯了——无论结局孰胜孰负。

“这老狐狸,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也觊觎代宗主这个位置许久了,你想借霍远瑶来让我们受侮,失去竞争力,可你怎么就知道,霍远瑶和那个林南,一定会站在我们的对立面呢?”

……

……

霍远瑶的住所藏在剑林深处,是座不起眼的独栋小院。

院墙爬满了开着细碎白花的藤蔓,廊下挂着几串风干的碎花,风一吹,发出“簌簌”的轻响。

“许久没住人了,可能灰有些重,”霍远瑶推开木门,请两女进来。

院内的石桌上还摆着一盏空茶,杯底盖着薄薄一层灰。

林南走到廊下,看着墙上挂着的剑,不是沧澜剑宗的“万剑归宗”,而是青云门的基础剑阵图谱,边角处有孩童涂鸦般的批注,字迹稚嫩,却透着股执拗。

“你居然是真的从小就喜欢青云剑阵?”林南指尖抚过批注,语气很是惊讶。

她本以为这只是用来让霍远瑶脱身旋涡的借口呢。

霍远瑶的耳尖微微发红,“小时候偷偷看过青云门的剑谱,觉得比沧澜剑宗的剑招灵活。我爹知道了,没骂我,反倒让人把这些图谱抄了来。”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可能这就是命吧,注定了我要去青云门。”

沈鱼儿抱着扫把撮箕,嘴里嚼着最后的零嘴,一边动手打扫着卫生,一边含糊道,“霍伯伯是怕你卷进他们的争斗吧?他到底怎么了,看上去好虚弱哦。”

提到霍城,霍远瑶的脸色沉了沉。

她便也起身,从沈鱼儿手中接过扫把,三个人一起打扫起来,“他效仿剑仙苏清河,试图剑开天门肉身飞升。”

“啊?!”

沈鱼儿愣在原地,她扭头看向林南,便见着林南同样有些惊讶。

“不是已经几千年都没人飞升成功过了吗?最后一位飞升的,就是苏清河吧。”

“没错,所以他在飞升前就预料到了这个结局,提前将我送去了青云门。”

三人一阵沉默。

这样的事,大家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

飞升呐,那本就是所有修行者的终极目标,哪怕明知前途黑暗、大抵会失败,身为修行者也无法抵挡住诱惑,试图去冲击那道天门吧。

霍城,大概也是如此。

霍远瑶拭去额角细汗,取来铁壶煮了一壶茶水,褪去软袜,跪坐在茶几前。

“尝尝吧,这是我爹自己种的茶,虽不知品质,但很好喝。”

“或者你们要喝烧酒的话……”

“不必了,就这样吧,”林南接过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入口甘甜回香,确实不错,“霍宗主在哪里飞升的。”

霍远瑶忽然睁大双眼,此时才反应过来,她迎着林南的目光,蓦地说道,“断剑谷。”

林南的碧眸里闪过一丝凝重,“他不只怕你被卷入党争,更怕你接触到断剑谷的秘密。”

还有件事,林南没有说出口。

她在见到霍城时,自己腕部的锁魂环明显有了一丝异动,霍城那枚玉扳戒,应该也不简单。

所谓大劫将至,与妖气相关的东西如雨后春笋般一个接一个的冒出来,很难不让人多想。

霍远瑶握紧拳头,小声道,“可他越是瞒着,我越想知道。二伯和大长老争得这么凶,难道只是为了宗主之位?还有我爹飞升失败……”

“不止,”沈鱼儿突然放下茶杯,凑过来压低声音,“我刚才一路走来时,又看见了蚀骨草。”

蚀骨草?

林南的心头猛地一跳。

长宁村的祭坛里,就有这种草的粉末,沾染一点便会妖气蚀骨,丹霞派用它来制毒,那日入门仪式上,沈青梅便也是用的这东西来污蔑自己。

沧澜剑宗里怎么会种这个……

林南捏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碧眸里的光沉了下去。

蚀骨草性阴毒,寻常修士避之不及,沧澜剑宗作为正道六门之一,怎会允许这种邪草出现在宗门里?

“你在哪看见的?”

沈鱼儿指了指院门外的方向,“就在墙角那片杂草里,长得跟寻常野草差不多,要不是我在长宁村见过,根本认不出来。”

她忽然拍了下手,“对了,我还拔了一株回来,想着让你们瞧瞧!”

说着,她转身跑向门口,很快捧着一株沾着泥土的野草回来。

草叶呈暗绿色,根茎处泛着诡异的暗红,凑近了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腥气,像极了血晒干后的味道。

霍远瑶原本正端着茶杯沉思,闻到这股气味的瞬间,突然脸色一白,握着杯柄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

她的眼神骤然变得恍惚,像是透过眼前的草叶,看到了别的什么东西:

形似断剑谷的浓雾里,有人举着剑对她说“这草能蚀心,别碰……”

她同样举起宝剑,说一声“这就是我的道”,一口咬下。

“远瑶?你怎么了?”沈鱼儿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霍远瑶猛地回神,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她用力晃了晃头,试图驱散那些零碎的画面,却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

“没什么,”她的声音有些发哑,“可能……有点累了。”

林南注意到她异常的反应,目光在蚀骨草与霍远瑶之间转了一圈。

“远瑶才离开沧澜剑宗没多久,院落就种下了这株毒草,这说不过去。”

林南接过沈鱼儿手中的蚀骨草,指尖刚触到草叶,便感到一丝微弱的妖气顺着指尖往上窜,与锁魂环里的金焰撞在一起,发出细微的嗡鸣。

她将草叶凑到鼻尖闻了闻,腥气中还夹杂着一丝极淡的剑气,像是被剑修的真气滋养过。

“有人在刻意培育它,”林南肯定道,“而且用的不是寻常肥料。”

霍远瑶的脸色一冷,“你的意思是……”

“要么用修士的精血,要么用……” 林南顿了顿,没说下去,但三人都明白那未出口的话,

妖气。

沈鱼儿打了个寒颤,“霍伯伯的飞升失败,会不会跟这草有关?”

这个猜测像一块石头投入静水,在三人心里激起层层涟漪。

“我不知道。”

霍远瑶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茫然,“我爹从未跟我提过蚀骨草,甚至连断剑谷的细节都很少说。”

她看着窗外剑林另一端断剑谷的方向,眼神复杂,“他只说那里是剑修的归宿,也是……坟墓。”

林南将蚀骨草扔进墙角的陶罐里,用真气封住罐口,“不管怎样,这草出现在这里绝非巧合。究竟是谁在暗中种植,我们都还需要去调查。”

沈鱼儿点头附和,“小林,远瑶,你们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剑气,也可以滋养蚀骨草?”

林南想了想,最后还是摇头。

若只是剑气就能养草,那么蚀骨草就不会成为如此受人唾弃的阴毒植株了。

霍远瑶没再接话,只是默默地喝着茶,指尖反复摩挲着杯沿,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片刻,她放下茶杯,站起身,“我有点不舒服,先回房歇会儿。你们……也早点休息吧。”

她的步伐有些虚浮,走到廊下时,目光不经意扫过墙角的陶罐,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像是被什么绊了似的。

林南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房门后,才对沈鱼儿道,“她不对劲。”

沈鱼儿挠了挠头,“从看到那草开始就怪怪的,是不是闻了那味道头晕?”

“或许吧,”林南没有多说,心里却难以控制的生出一种猜测,霍远瑶的恍惚,莫非她也与蚀骨草背后的秘密有关?

夜色渐深,院中的月光越来越亮,洒在青石板上,像铺了一层碎银。

沈鱼儿打着哈欠收拾茶具,林南却推开木门,走到院中。

“要不要出去走走?一件事接着又一件,我们已经好些时日没散散步了,”林南回头问,月光落在她的白发上,泛着柔和的光晕。

沈鱼儿眼睛一亮,压下羞赧,立刻点头,“好啊!正好消消食!”

两人并肩走出小院,沿着剑林边缘的石子路慢慢走着。

晚风带着树叶的清响掠过耳畔,极远处传来弟子练剑的破空声,衬得这片刻的安静格外难得。

“小林,你说远瑶明天会不会好点?”沈鱼儿踢着路边的小石子,声音软软的,“她今天看起来好难过。”

“总会的,”林南看着她被月光拉长的影子,忽然伸手拂去她发间沾着的落叶,“每个人心里都有解不开的结,需要点时间。”

沈鱼儿仰头看她,月光下,林南的碧眸像盛着星光,温柔得让人心头发颤。

她下意识地伸手,轻轻碰了碰林南垂在肩头的白,“你的头发真软,像雪做的。”

林南轻笑,反手握住她的手。

沈鱼儿的指尖暖暖的,带着点孩子气的温度,与她常年微凉的手形成鲜明的对比。

“别总像个小馋猫似的,以后少吃点儿零嘴,” 林南捏了捏她的掌心,“之后还要去断剑谷呢,得养足精神。”

“知道啦!”沈鱼儿晃了晃她的手,嘴角却忍不住上扬,“不过说真的,有你在身边,我总觉得什么都不怕。”

林南的心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她望着远处剑林尽头的星空,低声道,“我会护着你。”

两人没有再多说,不知何时松开了手,只是静静地并肩走着,月光将她们的影子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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