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巷，半帘寒雨，碎石板旁无心地摆着几点绿意，砸碎檐上的雨丝聚成细流，在半当空织起薄幕。
“不贵，一对两文钱！”
着补丁布衣，披着茅草雨笠的少女缩在檐下，见有家丁止步自己铺前，她抬起头，清冷的脸上露出热情的笑意。
虽然雨势算不上太大，但行路人的减少已让周围铺面大多打烊。
原本热闹非常的集市就剩零零碎碎几家小店还半掩着门，至于像少女这样端着簸箕沿街叫卖的，更是仅此一处。
“还挺香，这是什么花？”家丁一手掩着给小姐买的包子，俯下身来挑起几朵，“我给我家小姐买点去。”
“白兰花，自家种的，”少女一手拉着不知道有没有用的斗笠，一手给客人挑了几朵出来，“您闻闻，不香不算钱。”
白兰花自然是香气怡人，那家丁也不吝啬，许是动了几分恻隐之心，他从衣兜里摸出四个铜子，放到少女的簸箕里。
交易已成，两人都放松下来，趁少女挑花的时候，家丁忍不住搭起来话来。
“这鬼天气还在这里卖花？”
“家里有孩子等着，”少女笑了笑，轻轻把话题揭过，“您的花，拿好喽——”
家丁接过花，见少女这说法，他又想再添上一文钱，却已被拦下。
“小本生意，就不承您的情了。”
少女笑着，把先前的钱收好，又拉着斗笠缩回了檐下。
“你这姑娘倒是奇怪。”
家丁也觉得有些好笑，收起花，转身赶入雨中，水花四溅地离开了。
今天还算可以，卖花赚了不少。
少女...或者说晴雨，计算着一天的收益，六十枚铜板，自然比不上力工之人日薪百钱，但勉强充抵家用倒是可以了。
要说原身也是个背运的，卖到穷书生家里做丫鬟，才到这里，老爷就和夫人一起撒手人寰，只余下家中孤女和她这“外人”作伴。
前几日又因赶山害了风寒，一不注意便让他这孤魂野鬼占了躯壳。
“贫道真是倒了大霉喽。”
少女嘀咕着，见也不会再有人来，便伸手收拾好东西，背上簸箕，披着蓑笠，踏开雨点，往家里走去了。
要说他这孤魂野鬼，前世也算不上什么高人，做的最大事，也不过是宗门分家之后驻在山头，帮师兄妹们守守祖宅罢了。
修道近百年，才智愚钝，原本现代穿越者的傲气早被打磨得不剩多少，不过一腔清气倒也蕴在心中了。
不知师兄妹们现在又如何？也不知百年前的父母现在又在何方？
思忖着前世和前前世的事情，少女磨磨蹭蹭地转过几个弯，周遭的屋墙逐渐变得斑驳许多。
到了一处土墙前，她从衣襟里取出一把钥匙，放进不知还能坚持多久的铁锁里搅动几下，咔哒咔哒地推开门来。
比起落魄的外墙，小院倒还称得上是清秀。葡萄藤攀着木架，下面是原主种的白兰花和所谓老爷日夜诵读的石桌。
房屋只有三间，一处伙房，一处主卧，一处现在充作次卧的书房，平时也不会有客人，按照掮客忽悠的话来说，这叫做“寒窗贵人相”。
“小妹？在屋里吗？”
晴雨打开伙房，把簸箕和蓑笠一起放下，家里的钱财为那两人办丧已经用去大半，让这里也显得有些冷清。
“小妈！”
主卧传来清澈可爱的童音，吱呀吱呀的开门声和哒哒哒的踩水声随之传来。
“诶！外面下雨，别出来！”
没等晴雨说完，一只粉雕玉琢的小萝莉便闯开门，一下子扑进了她的怀里。
“你这衣服可不好马上就干啊......”晴雨摇摇头，帮女孩擦去额角的水滴。
“嘿嘿......”
“乖，去那边坐好，我给你做饭。”
一开始当然是不能接受的，自己这两世男儿，怎么未婚未娶的就先当了半大孩子的妈。
本想着不说哥哥，至少叫自己姐姐也勉强算是可以。
但这孩子每次都小妈小妈地叫着，又说些什么“小妈难道不要我了吗”之类的话。
自己又不想看她哭作一团的委屈模样，就只好由着去了。
“小妈——我还想听昨晚上那什么孙五空的故事！”
“是孙悟空。”晴雨回答着，把还剩着些米的米缸打开，捞了瓢水，又在灶下添了柴火。
自己这做饭的手艺也是前世练出来的，师傅和师兄个顶个的随便对付派，唯一会做点的大师姐又因为下山降妖丢了性命。
最后自己这个没啥天资的小师弟，想要每天吃点可以下口的饭菜，也就只能负责道观的伙食了。
女孩倒也乖巧，眨巴着大眼睛，看着自己的小妈蹲下吹起火星，又把蒸笼之类细细放好。
不知道为什么，她很喜欢看这场面，小妈的一举一动之中仿佛都有什么东西飞扬舞动着，一气呵成又独具道蕴。
分明只是做饭而已，但是却很好看。
“饿坏了吧？”
晴雨见背后的小女孩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右手在衣服上抹去锅灰，心疼地揉了揉她的头发。
“噗嗤！”
“怎么了吗？”
“小妈！脸上全是！”
“怎么，嫌弃我吗？”晴雨失笑，伸出没有擦的手在女孩脸上也抹了一道。
“呸呸呸，小妈坏！”
两人打闹几句，饭菜也端上了桌，也不是什么珍馐，两碗白饭，一碗绿菜热汤，就连盐也没有多少。
“要喂你吗？”晴雨拉过椅子坐下，看着女孩迫不及待地把饭碗端起。
“补...补用！”
女孩大口大口地吃着饭，晴雨就在对面看着，时不时往她的碗里搛几片菜叶。
一碗菜汤大半进了女孩的肚子，晴雨则只是把白饭吃了个大概。
要说本来也没有白饭吃，但某人看女孩实在可怜，就忍痛买了点白米。
“吃饱了吗？”
“吃饱了！”
屋外的雨还窸窸窣窣地下个不停，滴滴答答地打着屋上的瓦片，两人的衣服倒是依着灶台的暖火已经干了个大概。
见雨没有要停的样子，晴雨便把女孩拉过，坐在自己身边，在她无比期待地目光中，又开始讲西游记的故事。
“昨天讲到，这孙悟空拜了菩提祖师，在斜月三星洞潜心修道......”
少女清冷的声音和着雨声一点点淌进女孩的心里。
她没有名字，亲生父母嫌弃她是个女孩，便小妹小妹地唤着，更没想起个什么大名。
小妈本来也只是“尽本分”地顺带照顾自己而已，这几天却一有时间就嘘寒问暖，甚至还给自己讲故事。
[这凡人懂什么懂，她说你就信？]
[你说我前世是真仙，而你是那仙的仙剑？]
[那是自然。]
[那我前世和这菩提祖师比，何如？]
[什么菩提祖师，尽是鬼话。]
[若是真有这人呢？]
[什么“与天同寿庄严体，历劫明心大法师。”这世上的仙，哪有那么逍遥的。]
女孩眨巴眨巴眼睛，忽略了识海里满是酸意的声音，看向了眼前讲道一般讲着故事的小妈。
“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晴雨不明就里地挠了挠头，伸手在女孩的脸上刮了一下。
“快讲嘛！快讲嘛！”
“嘛......”
清冷的声音又继续传来，女孩往那边又凑了凑，小妈身上的白兰花香香得出奇，她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