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空气中那种能把人直接熏晕过去的浓烈毒瘴，变得稀薄了许多。

莉莉丝感觉自己终于又能顺畅地呼吸了。

虽然吸进肺里的，依旧是带着浓重腐烂味的潮湿空气，但和之前那种几乎要将内脏都腐蚀掉的剧毒比起来，这已经称得上是天堂了。

她小心翼翼地跟在陈尧身后，每一步都踩着前者留下的脚印，仿佛这样就能获得一丝微不足道的安全感。

她的目光，却总是不受控制地，一次又一次地，瞥向陈尧那只垂在身侧的右手。

白皙，纤细，骨节分明。

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透着健康的淡粉色。

这是一只属于艺术家的手，属于弹奏者的手，属于执笔者的手。

可莉莉丝无论如何也无法将眼前这只看起来毫无杀伤力的手，和刚才那个能瞬间生长出三根狰狞骨爪，挥手间便掀起死亡风暴的恐怖“武器”，联系在一起。

那黑色的汁液、破碎的翅膀如下雨般落下的场景，已经成了她脑中最深刻的梦魇。

这个女人……到底是什么？

她为什么能让自己的身体发生那种可怕的变化？

吞噬怪物，就能获得怪物的能力吗？这完全违背了她所认知的一切科学常理。

无数的疑问，像冰冷的藤蔓一样，死死缠绕在莉莉丝的心头。

它们勒得她喘不过气，让她感到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

可同时，又催生出一种病态的、几乎无法抑制的好奇。

【喂，我说，美食家。】

一个懒洋洋的、带着几分戏谑的声音，突兀地在陈尧的脑海中响起。

【你捡回来的那个小拖油瓶，好像一直在偷看你的手。你看她那眼神，直勾勾的，就差流口水了。】

陈尧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仿佛没有听到这个声音。

【她是不是在想，要不要趁你不注意的时候，把你这只宝贝手给砍下来，打包带回去，放进她的实验室里好好研究研究？】

奥斯卡的声音里充满了不怀好意的揣测。

【毕竟，这可是能随时变形、还能发射风刃的生物兵器。对她那种摆弄破铜烂铁的机械师来说，研究价值可比她背上那把破枪大多了。】

【我都能帮她想好论文题目了，《论血肉与兵器的完美融合——我的怪物队友观察日记》，说不定还能在什么顶级期刊上发表，名利双收呢。】

“她不敢。”

陈尧终于在心里淡淡地回了一句，语气平静无波，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那可不一定。】奥斯卡嗤笑一声，【人类的贪婪和好奇心，有时候比任何异兽的利爪都要可怕。我见得多了。】

他用一种仿佛活了千百年的过来人语气，循循善诱地说道。

【我建议啊，你最好还是找个机会，再好好地‘教育’她一下。】

【让她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知道，什么东西可以看，什么东西，连想都不能想。不然，你睡着的时候，可得小心自己的零件被人偷偷拆走哦。】

陈尧没有再理会奥斯卡喋喋不休的鼓噪。

她的注意力，已经完全集中在了对周围环境的感知上。

沼泽的风，不再是致命的毒气，而是变成了她的眼睛和耳朵。

咏春的“听劲”，在这片危机四伏的沼泽里，被她运用到了极致。

风声，水声，泥土被踩踏时发出的轻微翻动声。

远处不知名异兽压抑的低吼，近处幸存昆虫振动翅膀的嗡鸣……

所有的一切，都像是一条条数据流，汇聚成一幅立体的、实时更新的声呐地图，无比清晰地呈现在她的脑海中。

这种感觉很奇妙。

她仿佛不再是一个外来的闯入者，而是化身成了这片沼泽的一部分。

成为了这片残酷生态链中，最高级的捕食者。

她能清晰地分辨出，哪些声音背后隐藏着致命的危险，需要避开。

而哪些声音，又代表着……可以入口的食物。

“前面，左转。”

陈尧再次开口，清冷的声音打破了两人间的沉默。

“啊？左转？”莉莉丝猛地回过神，像是上课走神被老师点名的学生，她下意识地看向左边。

只看了一眼，她的脸色就变得更加苍白了。

左边，那根本不算是路。

那是一片看起来更加阴暗、更加泥泞的区域。黑色的泥水从厚厚的腐殖质下方渗出，咕嘟咕嘟地冒着散发着怪味的气泡。

几根巨大的、如同传说中海怪触手般的墨绿色藤蔓，从泥水中狰狞地伸出，像是在挣扎，又像是在捕猎。

那些藤蔓上，还挂着一些不知名生物的惨白骨骸，随着微风轻轻晃动，发出“咔啦咔啦”的轻响。

怎么看，那地方都像是直通地狱的入口。

“那边……能走吗？”莉莉丝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迟疑和恐惧。

【不能走！绝对不能走！】

奥斯卡立刻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在陈尧脑子里尖叫起来。

【美食家，你是不是又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了？你的鼻子被毒气熏坏了，连带着脑子也一起短路了吗？】

【我跟你说，那边给我的感觉很不好！非常非常不好！有一种……被什么黏糊糊、滑溜溜、冰冷冷的东西在暗中盯上的感觉！非常恶心！】

奥斯卡的声音里充满了嫌恶。

【我严重怀疑，那边要么是某个巨型鼻涕虫怪的老巢，要么就是一个天然形成的、汇聚了方圆十里所有排泄物的公共厕所！无论是哪一种，我都拒绝靠近！一步都不行！】

陈尧对他的激烈抗议置若罔闻。

她没有浪费口舌去解释。

信任，从来不是靠语言建立的。

她只是迈开脚步，径直朝着那片在莉莉丝和奥斯卡看来最危险、最恶心的区域走去。

莉莉丝看着陈尧毫不犹豫的背影，站在原地，狠狠地咬了咬牙。

恐惧和求生的本能在她心中激烈交战。

最终，求生的本能还是压倒了一切。

她现在已经学会了在这种时候放弃思考。

因为她知道，自己的判断在这片沼泽里一文不值。

反正，跟着这个深不可测的怪物，总比自己一个人在这里乱闯，最后变成那些藤蔓上的新挂饰要好。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奔赴刑场一般，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事实很快证明，陈尧的选择，是完全正确的。

当她们艰难地穿过那片泥泞的区域，小心翼翼地绕过那些看起来狰狞可怖的藤蔓之后，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仿佛从地狱，一步踏入了天堂。

一个巨大的、向内凹陷的环形石壁，如同巨人的臂弯，将所有的危险和恶意都阻挡在外，出现在她们面前。

石壁下方，是一个相对干燥、地势也高出周围沼泽许多的天然洞穴。

洞口被一些翠绿的、带着细碎小白花的藤蔓巧妙地遮挡着，显得十分隐蔽。

最重要的是，这里没有那种刺鼻的毒瘴和腐烂的气味，空气清新了许多，甚至能闻到一丝泥土和植物的芬芳。

简直就像是这片死亡沼泽中的，一个被神明庇佑的世外桃源。

“我们……我们今晚就在这里休息吗？”

莉莉丝看着那个洞穴，眼睛瞬间就亮了。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敢置信，以及劫后余生般的巨大喜悦。

连续几个小时的高度紧张和艰苦跋涉，已经让她的精神和体力，都达到了崩溃的极限。

她现在什么都不想，只想找个安全的地方，好好地睡上一觉。

陈尧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率先拨开藤蔓，走进了洞穴。

洞穴内部比从外面看起来要大得多，而且异常干燥。

地上铺着一层厚厚的、不知名的苔藓，踩上去软绵绵的，像最高档的地毯，舒服极了。

洞壁上，还稀稀疏疏地生长着一些能够发出微弱荧光的菌类。柔和的光芒将整个洞穴照得一片朦胧，如同梦境，倒也省了照明的麻烦。

【嘿！这里不错啊！】

奥斯卡也发出了满意的赞叹，刚才的激烈反对仿佛从未发生过。

【冬暖夏凉，防风防雨，还自带天然夜灯和高级地毯，简直是沼泽核心区的五星级野外求生套房！美食家，你这寻路的直觉，有时候还是挺靠谱的嘛！说，你是不是偷偷给沼泽之神塞红包了？】

莉莉丝再也支撑不住，一屁股坐在柔软的苔藓上。

她将背上那个沉重得像山一样的龟壳背包卸了下来，背包砸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然后，她整个人就像一滩被抽掉了骨头的烂泥，彻底瘫在了地上，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再动弹。

疲惫如同潮水，将她彻底淹没。

陈尧却没有像她一样立刻休息。

对于一个顶级的捕食者来说，最危险的时刻，往往就是自以为安全的时候。

她先是在洞穴周围仔细巡视了一圈，用“听劲”感知着岩壁内外的每一丝震动，确认没有任何直接的威胁。

然后，她走到莉莉丝丢在地上的那个龟壳背包旁，蹲下身，拉开其中一个侧袋。

她从里面翻出了一些细小的金属丝、几个火柴盒大小的感应器，以及一小卷能量线。

这些都是莉莉丝之前在飞船残骸附近，用来布置警戒陷阱的工具。

陈尧看着手里的这些精密零件，一串不属于她的记忆碎片，开始在脑海中悄然浮现。

那是一个名叫“龙徽鹭”的男人的记忆。

各种关于电子陷阱的布设原理、触发机制的设计、能量回路的构建知识，如同被解压的文件包，清晰地在她脑中涌现、展开。

她学着记忆中的手法，手指灵巧地捻起金属丝，将其以一种特殊的方式，缠绕在洞口的藤蔓和岩石缝隙中。

然后，她将能量感应器安放在几个极其隐蔽的角落，再用能量线将其串联起来，构成一个简易的、由物理触发和能量感应组成的双重警戒网络。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她的动作，甚至比这些工具的原主人莉莉丝来布置，还要显得专业、高效、且充满了某种冷酷的艺术感。

【哟，看不出来啊，美食家。】

奥斯卡的声音里充满了惊奇，像是发现了新大陆。

【你什么时候还学会这手电工活了？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你这双只会杀戮和吃饭的手，竟然还能干这么精细的活？】

他的语气一转，又带上了那种熟悉的嘲讽。

【吞了个机械师的脑子？不对，是那个叫龙徽鹭的倒霉蛋。啧啧，你这能力真是越来越方便了，简直就是个行走的技能U盘，即插即用。就是不知道，你这脑子里的补丁打多了，会不会系统崩溃啊？】

陈尧依旧没有理他。

对她来说，奥斯卡的声音，和沼泽里的蛙鸣虫叫，本质上没有太大区别，都是背景音而已。

布置完陷阱，她才走到洞穴的另一边，拣了一处最干净的角落，盘腿坐下，缓缓闭上了眼睛，开始入定。

她需要时间。

需要时间来彻底消化今天吞噬的那头三阶巅峰异兽的庞大能量。

以及……彻底适应自己身体里，那只新生的“爪子”，让那股原始的撕裂与毁灭之力，完全臣服于自己的意志。

莉莉丝瘫在地上，连动都懒得动，只是侧着头，呆呆地看着陈尧的侧脸。

在那些菌类散发的朦胧荧光下，那张清冷绝美的脸，少了几分白天的杀伐之气，多了一丝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静谧与圣洁。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任谁也无法相信，这样一具看起来纤细柔弱的身体里，会隐藏着那样一个挥手间就能屠戮上千尸腐蝇的可怕怪物。

她看着，看着，沉重的眼皮开始打架，终于抵挡不住那股排山倒海般的困意，意识逐渐模糊，沉沉地睡了过去。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她最后一个念头是：或许，当一个拖油瓶……也挺好的。

洞穴里，陷入了绝对的寂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

也许是一小时，也许是三小时。

一阵极其轻微的、仿佛是什么东西的甲壳在小心翼翼摩擦岩石的“沙沙”声，将陈尧从深度的入定状态中瞬间惊醒。

她猛地睁开眼睛！

那双原本平静无波的眸子里，一片冰冷，犹如万年不化的寒潭！

声音，来自洞穴外面！

有什么东西，正在靠近！

而且，它似乎非常、非常的谨慎，行动之间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多余的声响。

陈尧的感知如水银泻地般蔓延出去。

她布置在洞口那些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的物理绊线，完好无损。

这证明，那个东西，完美地避开了她布置在洞口的所有物理陷阱。

它不是靠蛮力闯进来的。

它很聪明，或者说，很狡猾。

但是……

陈尧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物理陷阱只是第一层保险。

那个东西，终究还是触动了她布置的能量感应器。

虽然它已经极力收敛了自身的气息，但只要是活物，就不可能完全没有能量波动。

【喂，美食家。】

奥斯卡的声音也响了起来，一改之前的懒散，变得有些凝重，但依旧不改其欠揍的本色。

【听到了吗？有客人来了。而且还是个不走正门，喜欢爬墙的鬼祟家伙。】

【看来，你找到的这个五星级套房，入住率还挺高啊。就是不知道，这位新住客，有没有交房租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