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口？
这个词，像一把在极北冰原上淬炼了千年的尖刀，不带一丝烟火气，却带着最原始、最纯粹的杀意，狠狠地扎进了她的脑子里，然后疯狂地搅动。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不，不是空白，而是被这两个字所带来的、无边无际的恐惧，彻底填满了。
她毫不怀疑。
她百分之一万地确定。
只要自己接下来，哪怕只是一个呼吸的节奏不对，一个眼神的闪烁有误，眼前这个披着少女外皮的“怪物”，绝对会毫不犹豫地，用那三根闪烁着死亡幽光的骨爪，像撕开一张廉价的纸片一样，撕开自己的喉咙。
就像她刚才，撕碎那头不可一世的三阶异兽，恐爪兽一样。
不，莉莉丝绝望地想，会比那更简单。
撕碎恐爪兽，或许还需要用上一点力气。
而撕碎自己，大概……就像碾死一只蚂蚁那么轻松。
【哦吼！开始威胁了！我喜欢这个调调！】
奥斯卡那幸灾乐祸的声音，准时地在陈尧的脑海中响起，带着一种欣赏舞台剧的愉悦感。
【对！就是这样！早就该这样了！】
那个声音喋喋不休，像个坐在观众席最前排、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大声点评的恶劣观众。
【对待这种除了尖叫什么都不会的小拖油瓶，就应该用最直接、最有效的方式！让她那被恐惧塞满的、核桃仁大小的脑子，彻底明白一个道理——谁，才是老大！】
【快！快问她！美食家，问她除了哭和发出噪音，还能有什么用！要是她说不出来，我们就把她当成饭后甜点，你看她这细皮嫩肉的，嘎嘣脆，鸡肉味！】
陈尧没有理会脑中的噪音，但奥斯卡的话，似乎也影响了她。她的眼神，变得愈发冰冷，愈发不似人类。
莉莉丝的身体，抖得像暴风雨中最后一片顽固的落叶，筛糠一般，完全不受控制。
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后背，黏腻的触感，让她感觉自己像是泡在尸水里。
然而，也正是这股巨大到极致的恐惧，像一剂强效的兴奋剂，狠狠刺入了她那几乎宕机的大脑。
嗡的一声。
世界仿佛恢复了运转。
她的脑子，在此刻，反而变得前所未有的清醒。
这是她最后的机会。
莉莉丝比任何时候都清楚这一点。
这是一个决定自己是像那头恐爪兽一样，被撕成一堆模糊的血肉，还是能看到明天太阳的机会。
一个决定自己是生是死的机会。
她的大脑，如同过载的中央处理器，正在以燃烧自己为代价，疯狂地运转着。
她拼命地，榨干自己每一丝脑力，去思考着，自己还有什么价值。
自己身上，到底有什么东西，是眼前这个怪物所需要的？
战斗力？
别开玩笑了。
她的“蜂群”——那些她引以为傲的、耗尽了她所有心血和积蓄的微型机械杀手，已经在刚才的战斗中，被那头恐爪兽的音波攻击，彻底震成了废铁。
现在的她，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技术人员。
在这个弱肉强食的荒野上，她比一只兔子强不了多少。
钱？
莉莉丝的嘴角，泛起一丝比哭还难看的苦涩。
她是个彻头彻尾的穷光蛋。
作为一个醉心于技术研究的机械师，她所有的积蓄，都投入到了对“蜂群”的升级和改造中。
她来参加这次该死的护送任务，就是指望着那三十万的报酬，来给自己换一套新的动力核心。
现在，报酬没了，小命也快没了。
情报？
她绞尽脑汁，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信息都在脑海中过了一遍。
七号聚居城的势力分布？各个帮派的恩怨情仇？荒野上哪个区域有高级异兽出没？
这些所谓的“情报”，对于普通拓荒者来说，或许还有点价值。
但对于眼前这个，能够轻易撕碎三阶异兽，连创生科技的精英都敢杀的怪物来说……
恐怕，连垃圾都算不上。
完了……
真的完了……
我没有任何价值了……
我死定了……
一股冰冷刺骨的绝望，如同决堤的黑色潮水，从她的心脏深处涌出，瞬间便将莉莉丝整个人，彻底淹没。
她的世界，失去了所有的光和声音。
她的眼中，最后一丝挣扎求生的光芒，也渐渐熄灭，浮现出了一丝死灰色。
那是一种，放弃了所有希望，准备迎接死亡的颜色。
看到莉莉丝那副万念俱灰的样子，陈尧的眉头，微不可察地，轻轻皱了一下。
她不喜欢这个表情。
非常不喜欢。
一个失去了求生欲望的生物，是无趣的，是呆板的，是……不好吃的。
食物，就应该在被送入口中之前，展现出最鲜活、最旺盛的生命力。
那样的挣扎，那样的不甘，才是对美食家，最高的敬意。
【啧，搞什么啊。】
奥斯卡的声音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失望，像个看到了烂尾剧的观众。
【看她那副死鱼眼的样子，好像已经放弃治疗了。真没劲，太没劲了！】
他撇了撇嘴，抱怨道。
【我还以为她能说出点什么惊天动地的遗言，或者跪下来抱着你的腿，哭着喊着求你放过她呢。结果就这？就这？】
【算了算了，美食家，动手吧，别浪费时间了。早点吃完这顿无聊的宵夜，我们好早点回去数钱。那三十万虽然没到手，但这个黑西装身上，肯定有不少好东西。】
陈尧似乎被说动了。
她手上的骨爪，微微抬起，那闪烁着幽光的爪尖，在昏暗的环境下，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
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
就在那锋利的爪尖，即将触碰到莉莉丝脆弱的、白皙的脖颈皮肤的瞬间。
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
“等等！”
莉莉丝突然像一个在深海中溺水的人，在即将沉入黑暗的最后一刻，猛地看到了海面上的一根稻草！
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从喉咙深处，嘶吼出了这两个字！
那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濒死的激动，变得尖锐、沙哑，甚至有些破音，像两块生锈的金属在疯狂摩擦。
“我……我还有用！我很有用！！”
陈尧的动作，停了下来。
那锋利的爪尖，悬停在距离莉莉丝的颈动脉，不足一厘米的地方。
莉莉丝甚至能感觉到，从那骨爪上散发出的，丝丝缕缕的、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意。
陈尧歪了歪头，那双清冷的眸子，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像是在说：哦？说来听听。
她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莉莉丝看着那停在自己眼前，仿佛死神镰刀般闪烁着寒光的骨爪，艰难地，狠狠地咽了一口唾沫。
她的喉咙干得像是要冒火，但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她不敢有丝毫的停顿，用自己这辈子最快的语速，将自己在那短短几秒钟内，能想到的所有价值，都竹筒倒豆子一般，毫无保留地，全部吼了出来！
“我……我是个机械师！一个顶级的机械师！全联邦都排得上号的那种！”
“我的‘蜂群’虽然没了，但我的技术和知识还在！只要有足够的材料和钱，我能造！我能造出比之前更强、更隐蔽、功能更多的‘蜂-群’！侦查、暗杀、防御……无所不能！”
她急切地推销着自己，生怕慢了一秒，那骨爪就会落下。
“还有！你杀了创生科技的人！那个黑西装！他们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创生科技是联邦最大的生物科技公司，他们的追踪技术是顶级的！无孔不入！他们有基因探针，有微型无人机，有天基动能武器！你躲不掉的！”
“但是！你需要一个能帮你反追踪，能帮你处理掉这些高科技麻烦的人！我能做到！我能黑进他们的内部系统，我能屏蔽他们的信号，我能给他们制造无数个假的你！让他们永远都找不到你！”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救命稻草，猛地伸出颤抖的手，指着陈尧背上那把造型夸张的G-7高斯动能狙击步枪。
“还有这个！这把枪！这是联邦军队的现役顶级武器！它有身份识别锁！它的扳机和你的基因、虹膜、心跳频率都是绑定的！除了原主人，在别人手里，它就是一块昂贵的废铁！你根本用不了！”
“但我能破解它！给我时间，给我工具，我能绕过它的身份识别系统，我能把它彻底格式化，把它改成一把只属于你的武器！一把能从三公里外，精准打爆异兽头颅的、真正的大杀器！”
“我……我还能帮你改装你身上所有的装备！提升性能！增加功能！我还能帮你分析情报，帮你规划路线，帮你……帮你打下手！端茶倒水！暖床叠被！我什么都能干！”
为了活命，莉莉-丝已经彻底放下了自己那点可怜的、不值一提的骄傲。
她将自己所有的技能和价值，像一个在菜市场上拼命吆喝的小贩，毫无保留地，全部摆在了陈尧的面前，等待着这位顾客的挑选。
她甚至不敢去想，自己说出的这些价值，是否真的能打动对方。
说完，她便像一条脱水的鱼，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紧张地、忐忑地，甚至带着一丝乞求地，看着陈尧，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陈尧沉默了。
她没有立刻给出回答。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莉莉丝，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仿佛在评估她刚才那番话的真实性，以及……性价比。
那长久的，死一般的沉默，对莉莉丝来说，是这个世界上最难熬、最残酷的酷刑。
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每一次跳动，都像是擂鼓，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地拉长。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嗯……】
终于，奥斯卡的声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它摸着自己并不存在的下巴，用一种故作深沉的语气，沉吟道。
【听起来……好像……确实还有那么一丁点儿用处。】
【那个什么高斯步枪，听起来确实是个好东西，要是能用，以后打猎就方便多了，省得你每次都弄得一身血，跟个屠夫一样，毫无美感。】
【还有那个什么反追踪，听起来也挺高端的。虽然我觉得，就算他们找上门来，也不过是给你多送几份外卖，但能省点麻烦，倒也不错。】
奥斯卡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勉为其难的施舍意味。
【好吧，我，伟大的奥斯卡，同意了。】
【美食家，我批准你，暂时留下她这条小命，让她当我们的专属后勤官兼武器大师。等什么时候她没用了，或者我们缺食材了，再考虑是把她做成肉干，还是红烧。】
终于，在莉莉丝感觉自己快要被自己的心跳声震晕过去的时候。
在她的精神即将第二次崩溃的时候。
陈尧，缓缓地，收回了她手背上那狰狞致命的骨爪。
骨爪如同有生命一般，无声地缩回了她白皙的皮肤之下，仿佛从未出现过。
“成交。”
她淡淡地，惜字如金地，吐出了这两个字。
这两个字，轻飘飘的，却像是有千钧之重。
当它们落入莉莉丝耳中的瞬间，她紧绷到极限的神经，彻底断了。
整个人瞬间像被抽空了所有的骨头和力气，双腿一软，直接瘫坐在了冰冷潮湿的泥地里。
她张大着嘴巴，大口大口地，贪婪地呼吸着那带着血腥味的空气，仿佛几个世纪没有呼吸过一样。
活下来了……
我……活下来了……
劫后余生的巨大喜悦，如同山洪海啸，瞬间将她淹没。
她的眼眶一热，忍不住想哭。
想把这短短一个小时内所经历的所有恐惧、绝望和委屈，都用眼泪发泄出来。
但她一抬眼，看到不远处，那个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少女，看到她那双依旧清冷得不带一丝人类感情的眸子。
她硬生生把涌到眼眶的泪水，给憋了回去。
连一滴，都不敢流。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从“成交”这两个字说出口的那一刻起。
自己的命运，已经和这个可怕的、深不可测的怪物，彻底绑定在了一起。
她不再是那个骄傲的、自由的、被无数人追捧的天才机械师莉莉丝。
而是……
怪物的仆人。
“起来。”
陈尧清冷的声音，像一盆冰水，浇灭了她心中刚刚升起的那一丝丝喜悦，让她瞬间清醒过来。
“把战场处理一下。”
陈尧的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
“把所有能证明我们来过的痕迹，都抹掉。脚印，弹壳，还有那些机械碎片。”
“还有那具尸体，”她用下巴指了指不远处，那个黑衣人的尸体，“把他身上所有有价值的东西都扒下来。然后，挖个坑，埋了。做得干净点。”
这已经不是商量，而是命令。
是主人，对仆人下达的命令。
“是……是！”
莉莉丝不敢有任何异议，甚至不敢有丝毫的迟疑。
她连忙手脚并用地从泥地里爬起来，也顾不上自己身上沾满了泥土和血污，开始笨手笨脚地，收拾起这个如同修罗地狱般的战场。
而陈尧，则迈开脚步，径直走到了那具黑衣人的尸体旁。
她对那具开始变得僵硬的尸体，没有丝毫兴趣。
她弯下腰，从尸体的口袋里，捡起了那枚之前搜出来的，在昏暗中闪烁着微弱蓝光的数据芯片。
她需要知道，创生科技，到底想做什么。
这个黑衣人，又为什么会在这里，布下这样一个针对性极强的杀局。
她将芯片，轻轻地，接入了自己手腕上那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黑色通讯器。
随着一道微不可查的光芒闪过，芯片上被层层加密的数据流，开始被通讯器以一种极为粗暴的方式，强行破解。
一道道防火墙，如同一张张薄纸，被瞬间撕裂。
很快，一份被标记为最高机密的文件，出现在了通讯器的屏幕上。
文件的标题，只有两个字。
“捕获。”
陈尧的瞳孔，微微一缩。
她继续向下滑动。
文件的内容，是一份详细到令人发指的行动计划。
计划的目标，赫然是——“实验体六号，代号‘龙徽鹭’”。
以及……
“三阶异兽‘恐爪兽’”。
计划的最终目的，是利用恐爪兽，对实验体六号进行极限压力测试，并在其濒死或力竭时，进行活体捕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