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面,声音,情感……
一切都无比清晰,清晰得让她分不清自己是旁观者,还是亲历者。
那个巨大的、充满了冰冷未来科技感的实验室,像一座钢铁浇筑的坟墓。
那个浸泡在墨绿色营养液中,明明只是一个尚未发育完全的胚胎,却依旧散发着仿佛与生俱来的神圣与威严气息的银色巨龙。
以及……那个站在培养槽前,眼神中混合着极致的狂热与深沉悲伤的,龙徽鹭。
“龙……才是宇宙间最完美的生命形态。”
“是通往……神之领域的,唯一钥匙。”
龙徽鹭那如同梦呓般,轻柔到仿佛一碰就会碎裂的话语,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偏执,一遍又一遍地,在陈尧的脑海中,掀起滔天巨浪。
每一个字,都像一枚钉子,楔入她的灵魂。
陈尧愣住了。
她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僵立在原地,如同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
她手臂上刚刚生长出来的、狰狞可怖的白色骨爪,也因为她心神的剧烈动摇与失守,失去了能量的维持,悄无声息地,自动缩回了光滑的皮肤之下。
【喂?喂?听得见吗?美食家?你怎么了?】
奥斯卡那惯常带着三分戏谑七分懒散的声音,此刻却罕见地有些急促,像一根针,将她从那无边无际的震惊漩涡中,强行扎醒。
【突然就死机了?喂,你该不会是真把脑子给吃傻了吧?】
【是不是吃太饱,撑着了?我就说,那头蠢蜥蜴的能量又庞杂又低级,跟吃了顿地沟油似的,消化起来肯定费劲。你看,出问题了吧?】
【不过话说回来,你刚才那个变身,真是帅爆了!虽然爪子小了点,跟个鸡爪似的,但那股子杀气,啧啧,有我当年的三分风范了!我们现在要不要去找块大石头试试锋利度?我看到那边那座小山就不错,正好把它削成两半……】
奥斯卡的声音很快又恢复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欠揍模样,喋喋不休地规划着下一步的“娱乐活动”。
但陈尧完全没有理会它。
她的脑子里,一片混沌。
像是一锅被煮沸了的粥,无数的念头、疑问、画面在其中翻滚、碰撞,几乎要从她的头盖骨里溢出来。
龙?
那种只存在于人类文明的神话传说,只出现在电影与游戏中的幻想生物,竟然……真的存在?
而且,龙徽鹭,那个在她残存的记忆里,一直以为只是个顶尖生物学家的女人,一个为了保护实验成果而牺牲自己的“叛徒”,竟然在研究这种只应存在于幻想中的生物?
她的身份,绝不仅仅是一个生物学家那么简单!
神之领域?
那又是什么地方?
这个词……听起来,怎么和之前那个追杀她的,创生科技的黑衣人,嘴里癫狂念叨的那个词,有点像?
无数的疑问,像决堤的潮水般汹涌而来,几乎要将她本就脆弱的思绪彻底淹没。
她一直以为,龙徽鹭只是一个被卷入某个庞大而秘密实验中的,可怜的受害者。
一个值得同情与尊敬的牺牲品。
但现在看来,事情,远比她想象的,要复杂无数倍!
龙徽鷺,她本身,似乎就处在一个更加巨大、更加恐怖、更加疯狂的阴谋旋涡的最中心!
她所谓的“叛徒”身份,她最后的献身……
这一切的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她……又究竟是谁?
【嘿!回神了!发什么呆呢?想什么呢?】
奥斯卡的声音带着极度不满的意味,在她的脑海里嚷嚷起来。
【我说你这个人怎么回事?刚给你升级了装备,你不去想着怎么用它,不想着下一顿去哪儿吃,不想着怎么去搞钱,反而在这里为一个死人的记忆伤春悲秋?】
【一个疯女人的几句疯话,有什么好研究的?活在当下,懂吗?活在当下!我们现在,有了一副更强的身体,还有了新的爪子!我们应该考虑的是,下一顿吃什么!这才是生命的真谛!】
【你看,那个小拖油瓶,那个叫什么莉莉丝的,好像已经吓傻了。我们要不要过去,跟她“友好”地交流一下?】
【比如,让她把剩下的那五十万,现在,立刻,马上,就转给我们?我觉得她现在这个状态,应该很好说话。】
奥斯卡的话,像一盆冰水,将陈尧从混乱的思绪中浇醒。
她的目光,终于重新拥有了焦距。
她缓缓抬起头,看向了不远处那个依旧处于呆滞状态的少女。
莉莉丝。
此刻的她,正用一种看怪物,看魔鬼,看神明……总之,是一种人类的词汇库里,根本无法找到准确词语来形容的,充满了敬畏、恐惧和极致迷茫的眼神,死死地盯着陈尧。
刚才发生的一切,已经像一台无情的粉碎机,将她过去十几年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科学世界观,碾得粉碎,连一点残渣都不剩。
人,怎么可能会变成那种样子?
那从血肉中生长出来的骨爪,充满了原始的暴力美感。
人,怎么可能会“吃掉”一头山那么大的怪物?
那血肉横飞的场面,那令人作呕的咀嚼声,将成为她一生的噩梦。
这不科学!
这不魔法!
这简直……简直就是不可名状的神话!
她感觉自己的大脑,已经变成了一团被胡乱搅和的浆糊,彻底停止了运转。
她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该说什么。
是该像恐怖片里的女主角一样,尖叫着转身逃跑?
还是该像狂信徒一样,跪在地上,五体投地地膜拜?
或者……干脆利落地两眼一翻,直接昏过去比较省事?
就在莉莉丝的大脑处理器即将因为过载而彻底烧毁的时候,陈尧,那个她眼中的“神话”,朝着她,走了过来。
一步,一步。
那双赤裸的、曲线优美的足,轻盈地落在满是泥泞和碎石的地面上,却没有发出任何可以被听见的声音。
仿佛她不是走在地上,而是漂浮在空气中。
但她的每一步,都像一柄无形的、千斤重的巨锤,狠狠地敲击在莉莉丝的心脏上。
咚!
咚!
咚!
莉莉丝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像秋风中最后一片枯叶。
她想跑,但双腿却软得像两根煮烂的面条,根本不听使唤。
她想喊,但喉咙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掐住,干涩得发不出一点声音。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怪物”,那个披着少女外皮的恐怖存在,离自己越来越近。
那张清冷秀丽的脸,在她眼中,比任何青面獠牙的恶鬼都要可怕一万倍。
终于,陈尧在距离她三步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一个既能带来极致压迫感,又不会让她因为恐惧过度而直接昏厥的,完美距离。
她没有说话。
她只是用那双清冷的、不带任何人类感情的眸子,静静地看着她。
那眼神,就像是一个顶级的雕塑家,在审视一块未经雕琢的石料。
又像是一个饥饿的猎人,在打量一只落入陷阱的猎物。
那是一种纯粹的、不含任何杂质的,看待“物品”的眼神。
一件没有生命的,可以被随意处置的物品。
莉莉丝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空气仿佛变成了粘稠的胶水,堵住了她的口鼻,压迫着她的胸腔。
在这种恐怖到极致的沉默和注视下,她的精神,终于达到了崩溃的临界点。
防线,彻底坍塌了。
她再也承受不住了。
她鼓起了这辈子最大的勇气,用尽了全身最后一丝力气,从因为缺氧而火辣辣的喉咙里,挤出了几个干涩而又沙哑的,几乎听不清的音节。
“你……你……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个问题,她问得毫无逻辑,充满了语病,甚至连主语都用错了。
但,这是她现在,唯一想知道的。
她想知道,自己到底,惹上了一个什么样的存在。
至少,让她死个明白。
陈尧看着她那张因为恐惧而扭曲变形的、惨白如纸的小脸,沉默了片刻。
她的眸子里,似乎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情绪。
我是谁?
我是什么东西?
她也在问自己。
【告诉她,你是她的新主人。】奥斯卡的声音在她脑中幸灾乐祸地响起,【或者告诉她,你是来讨债的死神。哦,这个好,这个有气势!】
陈尧没有理会脑中的杂音。
然后,她缓缓地开口,声音依旧清冷,却带着一种足以将人的灵魂都冻结成冰屑的寒意。
“我是谁,不重要。”
“重要的是……”
她顿了顿,给了莉莉丝一个喘息的,也是一个让恐惧发酵到极致的瞬间。
紧接着,她缓缓抬起了自己的右手。
那三根刚刚才展示过其恐怖威力的,狰狞的白色骨爪,再一次从她白皙的手背上,无声地,如同花朵绽放般,优雅而又致命地生长了出来。
骨爪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死亡的幽光,仿佛上面还沾染着之前那头巨蜥的血肉。
“……现在,轮到你,来回答我的问题了。”
陈尧的视线,如同两把锋利的手术刀,剖开了莉莉丝最后的心理防线。
“莉莉丝小姐,你认为,一个看到了我秘密的人……”
她的声音很轻,很慢,每一个字都清晰地送入莉莉丝的耳中。
“……一个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的队友……”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却冰冷刺骨的弧度。
“……是该被灭口,还是……有其他存在的意义呢?”
【哦吼!漂亮!】奥斯卡在她脑中兴奋地吹了声口哨。
【就是这样!把选择权交给猎物,欣赏她在绝望中挣扎的丑态!这才叫艺术!我开始觉得,你也不是那么无可救药了嘛,美食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