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种极其诡异的波动。
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种极其微弱，但又极具穿透性的特殊声波。
它无形无质，像是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荡开了一圈又一圈看不见的涟漪。
这涟漪，人类的耳朵完全无法捕捉，甚至连最精密的常规仪器也难以侦测。
但对于这片沼令人生畏的沼泽中，某些特定的异兽来说，这微弱的声波，却像是九天之上擂响的战鼓，充满了原始、野蛮的挑衅。
更像是一种无法抗拒的、来自血脉深处的……引诱。
“嗡嗡嗡……警告！警告！侦测到未知高频波动！”
莉莉丝一直悬浮在她身边的几架“工蜂”无人机，几乎在同一时间，发出了尖锐刺耳的警报声。
“怎么回事？”
陈尧几乎是瞬间就进入了戒备状态，目光如电，扫向四周。
莉莉丝的脸色，在短短一秒钟内，变得惨白如纸。她死死地盯着手腕上那块小小的战术屏幕，瞳孔因为恐惧而急剧收缩。
“能量反应！是能量反应！”
她的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而变得有些尖锐，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四面八方！全都是！我的天……”
“有很多东西，正在……正在朝着我们这里高速靠近！”
屏幕上，代表着能量源的微小红点，像是被瞬间引爆的病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增殖、扩散。
仅仅是几个呼吸的时间，那些红点就如同被捅了的马蜂窝一样，密密麻麻地从屏幕的四面八方涌现出来，形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包围圈，将代表着她们两人的那两个微弱的绿色光点，死死地困在了中心。
【哦豁！大的要来了！】
奥斯卡的声音在陈尧脑海中响起，与莉莉丝的惊恐截然不同，它的语气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近乎变态的兴奋。
【自助餐！这是自助餐送上门了啊！看看这阵仗，看看这数量！太棒了！太体贴了！本大爷都快感动哭了！】
陈尧没有理会它的聒噪，只是眼神愈发冰冷。
【看来我们两个的运气相当不错嘛，还没找到那只大猫当主菜，开胃小菜就先自己送上来了。】
奥斯卡咂了咂嘴，像个美食家在点评菜单。
【让我看看，都有些什么好吃的……啧啧啧……】
“是‘腐皮鬣狗’！还有‘沼泽行军蚁’！天呐，还有‘血吻飞蚊’群！”
莉莉丝看着屏幕上通过能量特征，迅速识别出的异兽种类，控制不住地倒吸了一口凉气，身体都开始微微发抖。
这些名字，对于任何一个敢于踏入黑森林沼泽的冒险者来说，都代表着噩梦。
它们单个的实力，普遍都只有一阶左右，甚至连一阶都不到，在陈尧这种等级的强者面前，随手就能捏死。
但这，根本不是问题的关键！
关键在于，它们，全都是群居生物！
一旦出现，就是成百上千！成千上万！
蚁多咬死象，水滴能穿石。在这种复杂险恶的环境里，一旦被这些悍不畏死的低阶兽潮缠上，其麻烦程度，甚至远远超过遭遇一头强大的二阶巅峰异兽！
“不对劲！这太不对劲了！”
莉莉丝到底是经验丰富的机械师，很快就从最初的恐慌中，发现了一丝致命的违和感。
“腐皮鬣狗生活在泥沼边缘的丛林里，沼泽行军蚁的巢穴在百米深的地下，血吻飞蚊更是只在高空的瘴气中活动……它们的栖息地和活动范围完全不同，彼此之间甚至是天敌！”
她的语速越来越快，脸上的血色也褪得一干二净。
“它们……它们怎么会像现在这样，放弃了彼此的仇恨，同时出现在这里，还朝着同一个方向，像疯了一样冲过来？”
“就好像……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统一指挥它们！在吸引它们！”
陈尧的眼神，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变得如深渊般冰冷。
她几乎是立刻，就想起了刚才捻在指尖的那块机械碎片。
想起了那股微弱的、属于高级机油和能量传导液混合后的，人造物的味道。
是陷阱。
毫无疑问。
有人在暗处，用某种她们不知道的科技手段，故意引来了这场兽潮。
目的，不言而喻。
消耗她们的体力，试探她们的实力，甚至……就是想借这些无穷无尽的异兽之手，将她们活生生地撕碎、吞噬在这里！
创生科技……
好一个狠毒的计策。
“沙沙沙……沙沙沙……”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们的猜想，周围的灌木丛，开始剧烈地晃动起来，就像是有无数条巨蟒在其中穿行。
一股混合着腐肉、腥血和淤泥的恶臭，如同实质的浪潮，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令人闻之欲呕。
紧接着，一双，两双，十双，上百双……
一双双闪烁着惨绿色幽光的眼睛，在昏暗的林间，如同鬼火般接二连三地亮起。
是腐皮鬣狗！
它们体型不大，介于狼和狗之间，但浑身的皮毛腐烂脱落，露出下面暗红色的肌肉和森白的骨头，行动起来迅捷如风，那满是倒钩的獠牙上，还带着能让血肉快速腐烂的剧毒。
“吱吱吱——”
地面上，黑色的淤泥开始像潮水般翻涌、鼓包。
下一秒，密密麻麻、如同黑色潮水的拳头大小的沼泽行军蚁，从地下疯狂钻出，它们挥舞着巨大的口器，形成了一片不断蔓延的、令人头皮发麻的黑色地毯，所过之处，无论是枯枝烂叶还是鲜活的植物，都在瞬间被啃食得一干二净。
“嗡——嗡——嗡——”
天空，也彻底暗了下来。
由数以万计，甚至数十万计的血吻飞蚊组成的黑色“云团”，遮蔽了林间本就稀少的光线，那恐怖的嗡鸣声汇聚在一起，震得人耳膜生疼。
海、陆、空，三个维度。
天上，地下，地面。
全方位的立体式包围。
这是一个精心布置的、不留任何死角的、绝望的杀局。
“完了……”
莉莉丝看着眼前这如同末日降临般的恐怖景象，那张向来带着几分骄傲的小脸，此刻煞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身体都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她不是没见过大场面。
但这种场面，她只在教科书和灾难记录片里见过！
就算是她的“蜂群”系统火力全开，能量瞬间过载，也不可能同时应付来自三个方向的、数量如此庞大、悍不畏死的兽潮。
她感觉自己的双腿，像是被灌满了铅，又像是被冻在了原地，沉重得无法移动分毫，连后退一步的力气都失去了。
恐惧，像一只冰冷的大手，扼住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站到我身后。”
就在莉莉丝的心理防线快要被这无边的恐惧彻底吞噬的时候，一个清冷而又平静到极致的声音，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在她耳边清晰地响起。
她下意识地猛然回头，映入眼帘的，是陈尧那张在昏暗光线下，依旧白皙得有些过分的脸。
那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没有恐惧，没有紧张，没有凝重，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双清冷的、宛如万年寒冰般冷静的眸子。
这股极致的冷静，像是一剂最有效的强心针，瞬间注入了莉莉-丝濒临崩溃的身体，让她那颗快要跳出胸膛的心，竟莫名其妙地，一点点安定了下来。
仿佛只要这个女人站在前面，天塌下来，都能顶住。
“好……”
莉莉丝狠狠地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剧痛让她混乱的大脑恢复了一丝清明。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听话地后退了两步，躲到了陈尧那并不算宽阔的背后。
“蜂群！切换至防御模式！无差别火力覆盖！”
她发出一声带着哭腔的嘶吼，布满冷汗的双手，在身前的虚拟控制面板上，化作了一片残影。
“嗡！”
悬浮在两人周围的数十架“工蜂”无人机，迅速收缩阵型，在她们头顶不到三米的高度，组成了一个致密的、半球形的防御罩。
下一秒，幽蓝色的能量光束，如同最猛烈的暴雨般，从每一个无人机的炮口倾泻而下，在两人周围不到五米的范围内，形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高速旋转的死亡弹幕！
啾！啾！啾！啾！啾！
能量光束撕裂空气的声音，连成了一片。
那些刚刚冲出灌木丛、冲在最前面的腐皮鬣狗，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瞬间就被这恐怖的能量弹幕打成了筛子，腥臭的黑色血液混合着碎肉，四处飞溅。
但后面的鬣狗，却完全没有退缩，它们踏着同伴温热的尸体，踩着粘稠的血肉，更加疯狂地、悍不畏死地继续冲锋。
天空中的血吻飞蚊，也如同受到某种指令的自杀式飞机，成片成片地撞向那道旋转的能量弹幕，在半空中爆成一团团绚烂而又恶心的血雾。
莉莉丝的火力网，虽然强大得惊人，但在这种堪称无尽的兽潮规模面前，也只是暂时延缓了它们前进的脚步。
每一分，每一秒，都有海量的异兽在死亡。
但同样，每一分，每一秒，都有更多的异兽从后方涌上来，填补空缺。
战术屏幕上，代表着无人机能量储备的蓝色槽，正在以一个肉眼可见的恐怖速度，飞速地下降。
“不行！这样下去我的能量撑不了多久！”莉莉-丝的声音充满了焦急和绝望，“最多……最多五分钟！五分钟后我们就会被彻底淹没！”
“足够了。”
陈尧淡淡地吐出了三个字，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莉莉丝的耳中。
她从腰间的战术包里，不紧不慢地取出了那些装满了墨绿色毒液的针剂，一一卡在了指缝之间。
面对如此庞大的兽潮，她没有选择用咏春拳去硬碰硬。
她很清楚，自己的体力是有限的。
对付这种无穷无尽的杂兵，用拳头一拳一拳地去打，是最低效、最愚蠢的做法。
她要做的，是擒贼先擒王。
不，这里没有王。
这些低阶异兽，只是被声波引诱来的炮灰。
但，这里有“源头”。
那个激活了特殊声波，引来这场兽潮的“源头”。
只要毁掉那个源头，这场危机，不攻自破。
陈尧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喂喂喂，你不会吧？这种时候你居然要睡觉？】奥斯卡那欠揍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虽然这些小点心的味道不怎么样，但你好歹也尊重一下人家送餐上门的辛苦啊！】
【还是说，你被吓傻了？也对，毕竟你只是个弱不禁风的人类小姑娘，看到这种场面尿裤子也很正常。】
陈尧直接无视了它的嘲讽。
她将自己的精神，提升到前所未有的极致，主动屏蔽了周围所有的嘈杂声。
鬣狗的咆哮，行军蚁的摩擦声，飞蚊的嗡鸣，能量光束的撕裂声，莉莉丝急促的呼吸声……
所有的声音，都在她的世界里，潮水般退去。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了一片死寂的黑暗。
咏春，听劲。
这门技艺的最高境界，不仅仅是聆听对手肌肉、骨骼发力的劲道。
更是聆听整个环境。
风声，水声，万事万物，皆有其独特的“劲”，独特的“频率”。
而这一次，她要听的，不是敌人的劲力，而是……混杂在这片混乱的战场中，那股微弱的、不和谐的、作为一切源头的震动。
那个引诱兽潮的声波。
在她的感知中，世界变成了一张由无数根不同频率的“线”所构成的巨网。
绝大多数的线，都在狂乱地、毫无章法地颤动着，代表着兽潮的混乱。
但在这片混乱之中，有一根极其微弱，却又极其坚韧的“线”，始终保持着一个固定的、诡异的频率，贯穿了整个战场。
它，就是源头！
【切，真没意思，每次都玩这套。】
奥斯卡的声音，难得地带上了一丝严肃，或者说是不耐烦。
【非要搞得这么有仪式感吗？直接莽过去吃掉不就好了？】
它抱怨着，但还是给出了最终的答案。
【在你的左前方，七点钟方向，距离大概五百三十米左右。那个发出恶心声音的铁疙瘩，就埋在那棵歪脖子树下面的地里。赶紧去，本大爷已经等不及要尝尝那只大猫的味道了。】
陈尧猛地睁开了眼睛。
就在她睁眼的那一刹那，一道骇人夺魄的精光，在她清冷的眸中一闪而过，仿佛能刺穿这昏暗的沼泽。
“莉莉丝！”
她低喝一声，声音不大，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量。
“在！”
莉莉丝下意识地应道。
“掩护我！”
话音未落，陈尧的身体，已经化作了一道快到极致的白色闪电，在那密不透风的能量弹幕中，找到了一个转瞬即逝的缝隙，猛地冲了出去！
“喂！你干什么去！回来！”
莉莉丝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魂飞魄散，发出一声尖叫。
她想阻止，想把火力网收缩回来保护陈尧，却已经完全来不及了。
陈尧的速度，已经超越了她神经反应的极限。
她就像一条在惊涛骇浪中穿行的银色游鱼，总能以最不可思议的角度，在密集的、如同绞肉机般的兽群中，找到那唯一的一线生机。
一只腐皮鬣狗的利爪，带着腥风，擦着她的衣角惊险地划过，只差一厘米就能撕开她的皮肤。
一只沼泽行军蚁的巨颚，在她刚刚抬起的脚边堪堪咬合，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咔嚓”声。
她的身影，在混乱到极致的兽潮中，拉出了一道道模糊的、不可捉摸的残影。
咏春，寻桥！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步法，而是一种将闪避、突进、感知、预判，完美融为一体的、在刀尖上跳舞的战斗艺术！
“这个疯子！这个疯子！”
莉莉丝看着那道在兽潮中急速穿行的白色身影，心脏都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只能咬着牙，凭着本能，拼命地操控着无人机，将一部分火力向着陈尧前进的方向倾泻，试图为她清理出一条相对安全的通道。
而此刻，在五百米开外的一棵巨树树冠上，那个一直用高倍望远镜监视着这一切的黑衣人，嘴角的冷笑，瞬间凝固了。
他看到了什么？
那个女人……那个主要目标……
她竟然放弃了同伴的火力掩护，独自一人冲进了足以吞噬一切的兽潮里？
她是在找死吗？！
不！
她的目标……她的前进路线……
黑衣人的瞳孔猛地收缩，他死死地盯着望远镜里那道快到模糊的身影。
那条路线，笔直地，精准地，指向了自己埋设声波发生器的位置！
她……她是怎么发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