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起来你们两方面的意见水火不容，实际上，我们往深去研究，是可以调和的。蒋公说要裁军还民，是担忧大汉的国力；魏将军担心兵员待遇和战斗力下滑。你们的忧虑都有道理，所以必须都考虑到，提出一个两全其美的解法，这就是所谓统筹兼顾。”
殿内一片寂静，只有偶尔从鼎中肉羹里冒出的气泡破裂声。魏延抬起头，那双如同鹰隼般的眼睛里，原本的怒火稍稍褪去了一些，审视片刻，用狐疑的语气说。
“统筹兼顾？可这民要是放回去了，兵从哪里来？到时候曹贼打过来，难不成指望蒋公这样只知晓文书的去守城？”
蒋琬站起身，袍袖一甩。
“魏将军，陛下面前，注意说话的分寸。”
诸葛桉心中一阵无语。
魏延这种人活到现在属实是诸葛亮照顾有加了，就这张嘴，历史上真是活该被杨仪弄死啊！
但诸葛桉毕竟不能让这人死，不仅是魏延，杨仪也要保住，甚至是原来跟诸葛亮不对付的李严等，她也要想办法任用。
蜀汉本来就缺人才，经不起进一步内耗。
内斗死人与国破身败之间差了很远，但绝对不是不相关。
叹了口气，诸葛桉身体向后微靠，让紧绷的脊背得以片刻放松。
“蒋公不必动怒，魏将军也不是那个意思，都坐下，听我说完。”
费祎在一旁连连打着圆场。
“是啊，二位，二位，都少说两句，先听丞相高见。”
诸葛桉清了清嗓子，身体微微前倾，在案几上方形成一道颇具压迫感的阴影。
“我的办法，说来也简单，就是化军户为府兵。”
殿内几人脸上都显出困惑。
府兵？啥？
是没听过的词呢，奇怪的知识又增加了。
“所谓府兵，便是兵农合一，寓兵于农。我们不再保留一支庞大的、时刻需要国家供养的常备军。而是将筛选后的丁壮登记在册，编入一个个‘军府’之中。由朝廷出面，给这些军府的兵丁划拨田地，就在汉中、南中这些边要之地。”
“这些府兵，平日里就是农夫，自己耕种自己的土地，自给自足，甚至可以向国家缴纳赋税。这样，蒋公担心的国库空虚、劳力不足的问题，不就解决了？”
诸葛桉所提，正是后世由西魏创立，唐初期达到鼎盛的府兵制。
好不好使？看版图就知道了。
蒋琬的呼吸顿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皱眉思索。
“待到农闲，或是战时需要，这些军府就负责召集府兵进行集中的军事操练，或是直接开赴前线。有仗打仗，没仗种田，兵员的训练和战斗力得以保持，兵员也不虞匮乏。在地方的训练和待遇有军府看着，魏将军你也就不用担心没人可用，或者手下人饿肚子了。”
诸葛桉的话说完，偏殿之内落针可闻，只剩下烛火偶尔爆开的噼啪声。
半晌，还是蒋琬最先反应过来，他站起身，目光灼灼地看着诸葛桉。
“丞相，这军制……这与之前的军屯，与那些临时征召的郡县兵，究竟有何区别？若只是换个名头，恐怕还是治标不治本。”
诸葛桉轻摇羽扇，语气中不无得意。
“区别可太大了。之前的军制，在军为兵，在乡为民，军管不了民，政也管不了兵！蒋公你之所以吵着要裁军，不就是想从杨长史和魏将军他们手里，把那些能干活的丁壮抢出来，扔回田里去耕作吗？你愁的是，这些兵在军营里只消耗不产出。”
蒋琬微微点头，没有否认。
“而魏将军你们忧虑的，是这些丁壮一旦脱了军籍，归了地方官府管辖，待遇和训练便再也无法保证，平日里成了个普通老百姓，到了战场上如何能用？拉都拉不回来。”
魏延闷哼一声，算是默认了她的说法。
蒋琬抚摸着胡须，眼睛里透出光亮，他像是明白了什么，没等诸葛桉继续说，便自己接上了话。
“臣明白了……丞相是要在军队与官府之间，再设一个军府！以此作为桥梁！”
他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提高。
“这军府，上承兵部将领之军令，下接地方州郡之政令！平日府兵之户籍、田亩、赋税，由地方州郡管理；而其训练、征召、考核，则由军府看管，战时交给领军将帅！如此一来，兵既不脱离于农，亦不废弃于武备！权责分明，互相监督，妙啊！丞相！此真乃万全之策也！”
诸葛桉拿起案几上的羽扇，轻轻摇了摇，感受着那微弱的风吹拂在汗湿的脸颊上。
“正是如此。”
“所以就是……军府是军队的代表，丁壮返乡仍然受军府管着，军府来负责确保丁壮训练和在乡的待遇？”
魏延上身前倾，厚实的手掌按在案几上，尝试理解诸葛桉的意思。
“正是如此，不知这个方案能否让魏将军满意？”
诸葛桉的声音平稳，她执着酒爵的手指在爵身上轻轻摩挲。
魏延那双如同鹰隼的眼睛眯了起来。
“府兵训练由谁监督？若军府的官员是文官，一群外行如何保证训练质量？再者，若我的兵在乡里受了地方官的气，军府是否有权直接干预地方行政？若无此权，兵心如何能安！”
“至于军府官吏，为何要是文官？我意，当由战功卓著、熟悉军旅的退役或轮换军官，出任各级军府长官，按我大汉的规矩，就称都尉吧。如此一来，魏将军麾下的将士，征战半生，归乡之后也能有个好去处，而不是解甲归田、默默无闻。将军觉得呢？
“权呢？”
“军府的职责，是确保战时能拉出来足够的合格兵员，自然，有对地方官府监督，并向上汇报之权。”
诸葛桉给军府的职能定了调。
魏延放松下来，瓮声瓮气地说：
“我……我没意见。这么干挺好的。到时候只要把人拉回来，集中恢复性训练一阵子，将知兵，兵知将，这战斗力就能保证不下滑。”
费祎和蒋琬对视一眼，也都松了一口气。殿内的气氛，终于不再那么剑拔弩张了。
就在这时，魏延又想起来了一个问题。
“但如果魏狗来伐怎么办？北伐军裁了，怕是只剩下三四万常备，怎么挡得住魏军二十万来打？”
“那么就通过装备改良和训练，让三四万人拥有与魏军二十万人匹敌的战斗力。”
诸葛桉的声音轻描淡写，抬起一只手，制止了还想追问的魏延。
“我之前在朝堂上说的那件东西，就有这个能力。具体如何，等十天后魏将军亲眼见了，便知分晓。”
她说完，偏殿之内再次陷入安静。主位的刘禅终于耐不住寂寞，偷偷用筷子去夹一块光滑的肉，全然没有注意到下面的暗流涌动。
诸葛桉扫视了一圈已经放松下来的众人，尤其是看向坐席对面的魏延和杨仪。
“诸位，都没意见了？”
众人摇头。
她贝齿半露，淡淡微笑。
“好，我对你们有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