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

一个简单的代号,却让陈尧的心神,微微一凛。

【零?】

奥斯卡的声音几乎是立刻就在她脑子里炸开了,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刻薄的嘲讽。

【哈!听听这个名字!零!这是哪个中二病晚期患者给自己想出来的代号?是觉得这样很酷吗?还是说他爹妈给他起名字的时候正好没墨水了?】

陈尧没有理会脑海里那个喋喋不休的声音。

她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了这个代号本身,所蕴含的特殊意义上。

在龙徽鹭那些庞大而驳杂的记忆碎片中,联邦中央科学院的顶级项目,几乎无一例外,都喜欢用数字来命名。

而“零”,通常代表着起点。

代表着根源。

也代表着……最高权限。

【喂,我说你听没听见啊?别一天到晚装深沉。】奥斯卡的声音充满了不耐烦。

【这家伙绝对有问题。我活了这么久,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过,但还真没见过哪个正经人会用这种故弄玄虚的代号来自我介绍。】

【他要么是个自大到脑子流脓的白痴,要么……就是真的有什么了不得的来头。】

【我猜是后者。白痴可没本事把一扇合金门变成灰。】

【小心点,我说真的。】奥斯卡的声音难得地收敛了一丝戏谑,【这顿饭,我闻着味儿就觉得不对。太烫了,会把你的食道都烧穿的。】

陈尧的脸上,依旧是那副清冷的、仿佛万年冰山般的表情。

她缓缓站起身。

赤着的双足,轻盈地落在冰冷的合金地面上,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响,像一只优雅而警惕的猫。

“仲裁官先生。”

她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像一汪不起波澜的深潭。

“既然你知道我的身份,那么,你应该也清楚,我出现在这里,完全是一场意外。”

站在门口的老爹,听到这两人之间云淡风轻的对话,感觉自己的大脑已经彻底烧坏了主板。

实验体六号?

龙徽鹭?

这两个陌生的名词,像两颗重磅炸弹,在他的脑子里轰然炸开,将他那点可怜的认知炸得粉碎。

他一个字都听不懂。

但他能感觉到,这其中,隐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

一个他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该听到的秘密。

他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立刻、马上,原地变成一个聋子,一个瞎子,一个没有知觉的石头。

他甚至希望自己刚才没有进来,没有看到那扇门化为尘埃,没有听到这个叫“零”的男人的声音。

知道得太多,从来都不是一件好事。

零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反射出一道冰冷的光。

他迈步走进了这间静室。

他的脚步很轻,皮鞋落在地面上,却同样寂静无声,仿佛他走的不是坚实的地面,而是虚无的空气。

他完全无视了站在一旁,已经紧张到快要当场心肌梗塞的老爹。

他就那样径直走到了陈尧的面前。

一步。

两步。

三步。

两人相距不过三步之遥,一个近到足以让任何武者都汗毛倒竖的危险距离。

一股无形的气场,在两人之间激烈地交锋、碰撞,让周围的空气都似乎变得粘稠而压抑。

“意外?”

零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几不可查的弧度。

那弧度极小,极淡,如果不仔细看,根本无法发现。那似乎是他用来表达“有趣”这种情绪的、独有的方式。

“根据我收到的资料……”他的声音不疾不徐,像是在陈述一份枯燥的报告。

“你,从塔纳托斯一号实验室逃离。”

“横穿寸草不生的死亡荒野。”

“进入戒备森严的七号城。”

“在斗兽场,以碾压性的姿态通过了猎人公会的入会测试。”

“最后,当街格杀屠夫帮的首领,二阶超凡者巴克……”

他每说一句,旁边老爹的脸色就惨白一分。

他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牙齿咯咯作响,像是置身于极地的冰风暴中。

塔纳托斯一号实验室!

天啊!

那不是联邦军方最高机密的生化实验基地吗?!

传说那里是禁忌中的禁忌,是潘多拉的魔盒!那里研究的,全都是足以轻易毁灭一颗星球的、最恐怖的生化武器!

眼前这个看起来如此纤弱、如此美丽的白裙少女……她……她是从那种地狱里逃出来的?

老爹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在这一刻,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先是揉成一团,然后又毫不留情地撕成了碎片。

“……这一系列的行动,充满了明确的目的性,和令人惊叹的高效执行力。”

零平淡的声音,将老得神魂都快要出窍的老爹,从无尽的震惊和恐惧中,强行拉了回来。

“我不认为,这可以用‘意外’两个字,来简单地形容。”

陈尧静静地看着他,那双漆黑的眼眸里,没有丝毫的闪躲与畏惧。

“我杀巴克,是因为他想杀我。”

“我遵守公会的规则,参加测试,是为了获得一个合法的身份。”

“以便于……生存。”

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掷地有声。

“《公会最高宪章》第一条,公会必须无条件保护其正式成员的私人秘密,不受任何形式的探查与侵犯。”

她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了些许。

“我的过去,属于我的秘密。仲裁官先生,你现在的行为,似乎已经越界了。”

她再一次,将《最高宪章》当成了自己的盾牌。

而且,这一次,她用得比上一次更加直接,更加尖锐,像是在用盾牌的边缘,去狠狠撞击对方的脸。

【哦哟!可以啊,小丫头!】奥斯卡的声音里充满了意外的惊喜,【学会用规则来打脸了?不错不错,有进步。我还以为你只会用牙齿解决问题呢。】

【不过我劝你别高兴得太早,这家伙看起来就不像是个会遵守规矩的人。规矩,通常都是强者用来束缚弱者的工具。】

老爹的心脏都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他几乎要给陈尧跪下了。

我的姑奶奶!那可是仲裁官啊!是代表着公会最高意志的存在!

你当着他的面,指责他越界?

这个少女,她难道是活腻了吗?她是真的不怕死吗?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再一次颠覆了老爹的认知。

零并没有生气。

他脸上那抹几乎看不见的笑意,似乎……反而更深了一些。

“你说的很对。”

零坦然地点了点头,承认了自己的“越界”行为,那态度,自然得就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根据宪章,我的确无权探查你的过去。”

他话锋一转。

“那么,我们来谈谈……现在。”

他伸出一根戴着白手套的、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指了指房间的地面,那个巴克被“吞噬”后,连一丝痕迹都没留下的地方。

“你,当着七号城上千名居民的面,‘吞噬’了二阶超凡者巴克的尸体。”

“这种能力,超出了公会目前数据库中,已知的任何一种异能、武道,或者血脉天赋。”

“它高效,诡异,且……充满了潜在的、无法估量的危险性。”

说到最后几个字,他的声音,陡然变得严肃起来,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向了问题的核心。

“《公会最高宪章》第三条:任何公会成员,不得在未报备的情况下,使用或展现,任何可能对公会现有秩序,造成颠覆性冲击的未知能力,除非……该能力得到公会总部的最终评估和认可。”

来了。

陈尧的心,微微一沉。

她知道,这才是对方真正的杀招。

如果说第一条是盾,那么这第三条,就是一把无坚不摧的矛。

公会可以不问你的来历,不问你的过去,这是为了吸纳更多有能力的成员。

但公会必须清楚你有什么样的力量,以及,这种力量是否可控。

这是一个组织的底线。

【哈!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没那么简单!】奥斯卡在她脑子里疯狂嚷嚷起来,声音又尖又利。

【这个戴眼镜的笑面虎,果然憋着一肚子坏水!他前面跟你扯东扯西,就是为了在这里等你!他这是想逼你把自己的底牌全都亮出来!】

【怎么办?怎么办?要不要直接动手?】

【喂!听我的!趁他离你这么近,一口吞了他!就一口!什么规矩,什么宪章,全都解决了!一了百了!】

奥斯卡的声音充满了蛊惑,像一个最疯狂的赌徒,怂恿着她押上一切。

“闭嘴。”陈尧在意识深处,冷冷地呵斥道。

“你只会添乱。”

动手?

那是下下之策。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眼前这个代号为“零”的男人,身体里蕴含着一种让她都感到心悸的恐怖能量。他绝对不像表面上看起来这么“文弱”。

他能将合金门分解成尘埃,就能将她的身体也分解成尘埃。

一旦动手,她没有任何把握能够瞬杀对方。而只要杀不死,她将面对的,就是整个猎人公会的疯狂追杀。

既然对方选择用规则来压她,那她,就只能在规则的框架之内,找到破局的方法。

陈尧沉默了片刻。

她的脑海中,属于龙徽鹭那些浩如烟海的记忆碎片,在以一种超乎想象的速度,疯狂地翻涌、检索、组合。

她在寻找。

寻找一条能够完美解释自己吞噬能力,又不会暴露核心秘密的……说辞。

看到陈尧陷入沉默,零也不催促。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双隐藏在金丝眼镜后的眸子,像一个极有耐心的猎人,在安静地等待着他那聪明的猎物,自己一步一步,走进早就布置好的陷阱。

【喂!你想什么呢?快点啊!】奥斯卡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他看你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有趣的实验品!再不说话,他就要把你打包带回实验室,一片一片切开研究了!】

【要不……你就说你是吃不饱?对,就说你得了怪病,消化系统特别好,一饿就想吃东西,正好那个叫巴克的家伙自己撞上来了?】

【不行不行,这个借口太蠢了……】

【那……那要不……】

一旁的老爹,紧张得手心和后背全都是冷汗。

汗水浸湿了他的衣服,黏糊糊地贴在身上,又冷又难受。

他知道,现在,就是决定眼前这个神秘少女命运的关键时刻。

她的每一个字,每一个词,都将直接决定仲裁官对她的最终裁决。

是接纳。

是监禁。

还是……当场抹杀。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许久,陈尧缓缓地抬起了头。

就在她抬头的瞬间,她脸上那万年不变的冰冷和漠然,如同冰雪消融般,悄然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属于“武道宗师陈尧”的、独属于“实验体少女龙徽鹭”的、恰到好处的迷茫和脆弱。

她的眼神里,甚至还带着一丝对自身力量的恐惧和不安。

“我……我不知道。”

她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和不确定。

这声音很轻,很柔,像一片羽毛,轻轻搔刮着听者的心。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能力。”

她看着零,眼神里充满了无辜和坦诚。

“我只知道,当我受了很重的伤,当我濒临死亡的时候,我的身体……我的身体就会本能地渴望能量……”

“渴望吞噬周围的生命体,来修复我自己。”

她的表演,堪称完美。

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微表情,每一丝声线的颤抖,都拿捏得恰到好处。

她成功地将自己那霸道无比、主动掠夺的吞噬能力,描述成了一种被动的、不受控制的、仅仅是为了求生而存在的“应急反应”。

这既解释了能力的来源,又巧妙地将自己从一个主动的、危险的“掠食者”,变成了一个被动的、可怜的、被自身能力所困扰的“受害者”。

【喔!喔!喔!】

奥斯卡的声音在陈尧脑海里掀起了惊涛骇浪,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叹。

【我的天……你……你居然学会演戏了?!】

【你这副楚楚可怜、快要哭出来的样子,连我这个只剩下**本能的家伙都快要相信了!太假了!太恶心了!太……太他妈有用了!】

【快告诉我,那个叫龙徽鹭的女科学家的基因里,是不是还他妈带了影后的天赋?!】

零静静地看着她,金丝眼镜后的那双深邃眸子,微微地眯了起来。

他显然没有想到,陈尧会给出这样一个……颠覆了他所有预判的答案。

“不受控制的……”

他轻声重复了一遍这几个字,像是在品味其中的真假。

“被动能力?”

“是的。”陈尧点了点头,眼神“真诚”地看着他,“如果可以选择,我也不想……变成那个样子。那很可怕,不是吗?”

她甚至还恰到好处地,让自己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

老爹看到这一幕,心中那根紧绷的弦,莫名地松动了一下。

原来……是这样吗?

不是什么邪恶的魔功,而是一种无法控制的、可悲的保命手段?

他突然觉得,眼前这个少女,似乎也不是那么可怕了。

现场,再次陷入了沉默。

零在思考。

他在评估陈尧这番话的真实性。

如果她说的是真的,那么,她的能力虽然依旧危险,但威胁等级,将大大降低。

一个被动的、只有在濒死时才会触发的能力,和一个可以主动使用的、无限制吞噬的能力,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前者可以被监控,被限制。

而后者,则必须被消灭。

“那么,最后一个问题。”

零缓缓开口,打破了沉默。

“你认为,现在的你,对公会,是资产,还是负债?”

这个问题,无比尖锐。

它不再是探讨规则,而是在拷问价值。

你在公会眼里,到底是有用的,还是个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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