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的地面由粗糙的岩石和冰冷的钢铁拼接而成，缝隙里凝固着暗红色的、不知属于何种生物的古老血迹。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到几乎化为实质的复杂气味。
刺鼻的血腥味是主调，如同刚刚屠宰过成千上万生灵的屠场。
野兽身上特有的腥臊味紧随其后，霸道地侵占着每一个人的嗅觉。
这两种味道又诡异地和工业消毒水的化学气息混杂在一起，非但没能起到清洁的作用，反而发酵成了一种更加令人作呕的、仿佛死亡本身的气息。
头顶上，数盏巨大的探照灯发出嘶嘶的电流声，将惨白的光线毫无保留地倾泻而下。
在这毫无温度的光线下，每一寸钢铁都泛着冷酷的光，每一个人的脸都显得毫无血色。
平台上稀稀拉拉地站着十几个新人，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或多或少、或深或浅的紧张与恐惧。
有人在不停地擦拭着手中的武器，仿佛那能带给他一丝慰藉；有人则紧闭双眼，嘴唇翕动，像是在做最后的祈祷。
就在这时，陈尧的到来，像一块被投入死水潭的石头，瞬间打破了这里压抑的平静。
她的存在，与这里的环境形成了最尖锐、最不协调的对立。
污秽与洁净，野蛮与文明，喧嚣的恐惧与极致的沉静。
尤其是当她换上了那身在黑市买来的、款式简单的白色连衣裙后，这种感觉就愈发强烈了。
裙摆干净得一尘不染，与脚下黏腻肮脏的地面格格不入。
她赤着一双白皙的脚，就那么静静地踩在冰冷粗糙的钢铁上，仿佛感觉不到那刺骨的寒意和硌人的触感。
她站在那里，神情淡漠，眼神幽深，像是一朵在最深的地狱中悄然绽放的雪莲，圣洁得不似凡物，却又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脆弱。
【哦，瞧瞧我们到了什么好地方。】
奥斯卡那令人厌烦的声音准时在陈尧的脑海中响起，充满了浮夸的咏叹调。
【地狱一日游的VIP等候室？空气清新，环境宜人。你看看这装修风格，后工业废土风，多有格调。】
它的声音顿了顿，转为刻薄的嘲讽。
【还有你，我亲爱的小姑娘。看看你这身打扮，是准备去参加谁的葬礼吗？哦，我忘了，很有可能是你自己的。穿白色，确实很方便别人在你的尸体上发现伤口，真是太贴心了。】
陈尧对它的聒噪置若罔闻，目光平静地扫过周围。
短暂的沉寂之后，窃窃私语声开始响起，像潮湿角落里滋生的霉菌，迅速蔓延开来。
“嘿，快看，又来一个不怕死的。”一个留着络腮胡，身上带着浓重佣兵气息的男人用下巴指了指陈尧的方向，对他身边的同伴说道。
“送死的还差不多。”他的同伴嗤笑一声，眼神肆无忌惮地在陈尧身上来回打量，“长得倒是不错，可惜了，这么漂亮的脸蛋和身段，等会儿就要被撕成碎片了。”
“啧啧，真是暴殄天物。要是能活下来，倒是可以考虑带回去玩玩。”
“活下来？别做梦了，看她那样子，像是连刀都没摸过的上层区大小姐。我赌她撑不过三分钟。”
这些污言秽语和充满不怀好意的怜悯，毫不遮掩地传来。
站在不远处的莉莉丝，将这些话一字不漏地听了进去。
她不屑地撇了撇嘴，好看的眉毛拧在了一起。
送死？
这群脑子里塞满肌肉和劣质酒精的蠢货，根本不知道自己即将面对的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怪物。
这是莉莉丝在心中给陈尧下的定义。
她可是亲眼见过的，在黑市里，这个看起来柔弱无害的白裙少女，仅仅是凭着几句话，就让那个出了名的无赖摊主吓得屁滚尿流，乖乖把钱退了回来。
虽然莉莉丝到现在也没想明白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但她的直觉在疯狂地报警。
直觉告诉她，这个叫陈尧的女人，绝对、绝对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那么脆弱。
她就像一座被云雾遮蔽的冰山，露出的那一角已经足够圣洁美丽，而海面下隐藏的，却是足以撞沉一切的、庞大而恐怖的实体。
【听听，听听，你的爱慕者们正在为你吟诗作对呢。】奥斯卡的声音里充满了幸灾乐祸的笑意，【‘可惜了’，‘撕成碎片’，多么富有想象力的词汇。你是不是应该过去跟他们打个招呼，感谢一下他们的‘怜悯’？】
【还有你那个新收的小跟班，】奥斯卡话锋一转，【瞧她那副气鼓鼓的样子，好像别人侮辱的是她自己一样。真是感人至深。为一个萍水相逢的人打抱不平，换来一杯廉价的合成果汁，现在又成了你忠实的护卫犬。这笔买卖真是太划算了。】
陈尧依旧没有反应，仿佛那些议论和奥斯卡的嘲讽，都只是拂过耳边的风。
就在这时，等候区一侧的通道阴影里，一个身影缓缓走了出来。
通道内的光线很暗，那人像是从黑暗中凝聚成形，脚步不疾不徐，带着一种独特的节奏感。
是“老爹”。
他依旧穿着那身浆洗得有些发白的酒保服，一丝不苟，仿佛不是来主持一场血腥的入会仪式，而是在自家的酒馆里准备招待客人。
他的手里端着一个银色的托盘，上面稳稳地放着一杯琥珀色的酒。
他的出现，让整个等日志区的嘈杂瞬间消失了，所有人都闭上了嘴，敬畏地看着他。
老爹环视了一圈在场的所有新人，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每一张紧张的脸。
最后，他的目光在陈尧和莉莉丝的身上，多停留了两秒钟。
那双看似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精光，尤其是在看到陈尧那身与环境格格不入的白裙和赤足时。
“看来，今天想加入公会的人还不少。”
老爹慢悠悠地开口，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在空旷的、由钢铁和岩石构成的空间里回荡，敲击在每个人的心上。
“规矩，我想你们在来之前，都已经打听清楚了。”
他顿了顿，端起酒杯，优雅地抿了一口，似乎在回味酒的香醇，也似乎在享受着众人屏息等待的姿态。
片刻后，他才放下酒杯，继续说道：“在斗兽场里，活过十分钟。”
“没有其他任何规则。”
他的声音变得冰冷而残酷。
“你们可以合作，可以互相残杀，可以用任何你们想用的手段。我，以及公会的各位大人们，只看结果。”
“活下来的人，欢迎加入。死了的，就当是为下城区的生态循环做了点贡献。”
他的话，像一块巨石投入本就紧绷的湖面，激起了名为“绝望”的涟漪。
气氛瞬间压抑到了极点。
不少新人紧张地吞咽着口水，握着武器的手因为太过用力而指节发白。
“互相残杀”这几个字，让原本还可能存在的、脆弱的同伴关系，瞬间蒙上了一层猜忌和敌意。
每个人看身边的人的眼神，都多了一丝戒备。
【哦豁，规则简单粗暴，我喜欢。】奥斯卡评价道，【‘可以互相残杀’，这可真是一个美妙的补充条款。也就是说，你不仅要小心笼子里的野兽，还要小心背后捅来的刀子。怎么样，是不是觉得刺激起来了？你旁边那个小机械师，看起来倒是挺好对付的。】
莉莉丝对老爹的话却像是有些不耐烦，她冷哼了一声，清脆的声音在死寂中格外响亮。
她伸手拍了拍自己身后那个巨大的、看起来像是龟壳的金属背包。
“咔哒，咔哒。”
几声清脆的机械解锁声响起，她背后背包两侧的装甲板平滑地向外侧滑开，露出了里面密密麻麻的、如同蜂巢一般的发射口。
每一个发射口的深处，都闪烁着幽蓝色的能量光晕，充满了科技感和致命的危险气息。
“十分钟？真是浪费时间。”莉莉丝一脸傲气地开口，她的声音清亮而充满了自信，眼神轻蔑地扫过在场的所有人，包括那个络腮胡佣兵。
“一群连源质波动都没有的普通人，也想当猎人？”
她的话语，像一颗火星，瞬间点燃了在场好几个人的怒火。
源质，是这个世界超凡力量的根基。拥有源质波动，意味着正式踏入了超凡者的门槛，与普通人之间，已经隔了一道天堑。
莉莉丝的话，无疑是直接将除了她和陈尧之外的所有人，都划归到了“垃圾”的行列。
“臭丫头，你说什么！”那个之前议论陈尧的络腮胡壮汉第一个忍不住了，他扛着一把巨大的开山斧，怒喝道。
“我说，你们，”莉莉丝毫不客气地回敬道，她伸出纤细的手指，一个一个点过去，“都是垃圾。”
她扬起下巴，骄傲得像一只孔雀。
“等会儿别哭着求我救你们的命。”
【哦吼！这个小辣椒，我开始有点喜欢她了！】奥斯卡的声音里充满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奋，【典型的技术宅，对自己亲手造出来的玩具充满了盲目而又可爱的自信。不过嘛，说实话，她这身装备看起来确实还不错，能量反应很稳定，结构也算精巧。】
【对你来说，】奥斯卡话锋一转，又开始了他的毒舌，【算是个不错的……移动炮台？或者说，是一个会自动清理杂兵的扫地机器人？这样你就可以专心对付大家伙了，挺好，挺好。】
陈尧完全没有理会这场由莉莉丝挑起的争吵。
对她而言，这不过是蝼蚁之间的叫嚣，毫无意义。
她的全部注意力，已经完全集中在了前方那扇正在缓缓升起的、巨大的钢铁闸门上。
吱——嘎——
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传来，沉重的闸门带动着铁锈和灰尘簌簌落下。
闸门后面，是深不见底的无尽黑暗，仿佛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兽之口。
从那片黑暗中，隐隐传来一阵阵令人心头发麻的低沉咆哮声，充满了饥饿与狂暴。
“那么，派对开始。”
老爹喝完了杯中的最后一口酒，手腕一翻，将玻璃杯随意地往地上一摔。
“砰！”
杯子在坚硬的地面上碎裂成无数晶莹的碎片，清脆的响声，就是这场死亡派对开始的信号！
“吼——！”
几乎在同一时间，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那扇巨大的钢铁闸门轰然升到了顶部！
一群通体漆黑，体型如同猎豹，脊背上长满了锋利骨刺的异兽，如同决堤的黑色潮水，从那片深沉的黑暗中猛地涌了出来！
它们的眼睛是猩红色的，在惨白的光线下散发着嗜血的光芒。
“是‘骨刺猎犬’！天哪！是一阶中位的异兽！它们的速度很快！”人群中，一个看起来有些见识的新人失声尖叫，声音里充满了绝望。
混乱，在瞬间爆发！
冲在最前面的几个新人，包括那个刚刚还在叫嚣的络腮胡壮汉，几乎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有效的反应，就被蜂拥而至的骨刺猎犬扑倒在地！
壮汉手中的巨斧只来得及挥舞一下，就被三头猎犬同时扑中，锋利的爪子和牙齿瞬间撕开了他粗糙的皮甲。
“啊——！”
凄厉的惨叫声，和利爪撕开皮肉、獠牙咬碎骨骼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成了这场血腥派对最恐怖的开场曲。
鲜血喷溅而出，染红了冰冷的地面，也染红了周围人惊恐的瞳孔。
有一个胆小的年轻人当场被吓破了胆，他扔掉武器，转身就想往来时的通道跑去，却绝望地发现，身后的通道不知何时已经被另一扇厚重的闸门彻底封死。
这里，是斗兽场。
有进，无出。
这里，没有退路。
“一群废物！”
莉莉丝站在原地，看着眼前这如同地狱绘卷般的血腥场面，漂亮的脸蛋上没有丝毫畏惧，只有浓浓的不屑和鄙夷。
她优雅地抬起左手，手腕上一个银色的控制面板弹了出来，上面闪烁着复杂的数据流。
她的手指在虚拟屏幕上飞快地操作着，快得几乎出现了残影。
“蜂群系统，启动！模式，清扫！”
嗡——！
伴随着一阵密集的、令人头皮发麻的蜂鸣声，她背后那个龟壳般的背包里，数十个发射口同时亮起！
瞬间，无数只拳头大小的、外形酷似金属蜜蜂的无人机，从中激射而出！
这些无人机在空中迅速展开，尾部喷射出淡蓝色的光焰，以一个完美的扇形攻击阵列，悬浮在了莉莉丝和陈尧的身前。
它们身上精密的枪口，齐齐闪烁起危险的蓝色电光。
下一秒，根本不给那些骨刺猎犬任何靠近的机会，密集的能量弹，如同盛夏最狂暴的骤雨，倾泻而出！
啾！啾！啾！啾！啾！
蓝色的能量光束交织成了一张死亡的弹幕，瞬间笼罩了前方几十米的范围！
冲在最前面的那些骨刺猎犬，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一声，就被这恐怖的能量弹幕打成了筛子。
蓝光穿透它们漆黑坚硬的表皮，留下一个个焦黑的孔洞，黑色的血液和碎肉四处飞溅，空气中立刻多了一股蛋白质烧焦的味道。
莉莉丝的火力，实在是太猛了，太霸道了。
她仅仅一个人，就硬生生在这片黑色的兽潮中，清理出了一片巨大的、绝对安全的真空地带。
剩下的那几个侥幸没死的新人，此刻都看傻了眼。
他们回过神来，连滚带爬地躲到了莉莉丝的身后，将她和她那恐怖的“蜂群”当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眼神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恐惧和对强大力量的敬畏。
而陈尧，从始至终，都静静地站在原地。
她站在莉莉丝火力网的边缘，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那些飞溅的血肉，那些凄厉的惨叫，那些狂暴的异兽，都无法让她的表情产生一丝一毫的波动。
她没有动，也没有任何要出手的意思，就像一个置身事外的观众。
【喂，我说，你还在等什么？】
奥斯卡的声音里充满了不解和催促，听起来比那些幸存者还要着急。
【你看看，你看看！那个小姑娘的火力网，正在疯狂抢夺你的晚餐！再不动手，你连汤都喝不上了！你难道真的打算就这么站着，靠她混过这十分钟？】
它的声音拔高了八度，充满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你的脸呢？你身为宗师的尊严呢？被你吃了吗？就让这么个小丫头片子在你面前大出风头？你再不动，别人就要以为你是个被吓傻的装饰品了！】
陈尧依旧没有动。
她的身体没有动，但她的思维，却在以一种超乎常人的速度运转着。
她在观察。
她在用她的眼睛，她的耳朵，她的感知，去解构眼前这场屠杀。
观察这些骨刺猎犬的攻击模式，它们是如何协同扑杀的。
观察它们的弱点，在被能量弹击中时，哪个部位的创伤是致命的。
观察它们在面对莉リ丝这种大范围、高强度的火力压制时，是如何互相配合，试图寻找突破口的。
这些，对于其他人来说，是致命的威胁。
但对于陈尧来说，都是宝贵的情报。是她了解这个世界超凡生物的第一手数据。
就在这时，一头格外狡猾的骨刺猎犬，似乎是发现了莉莉丝那看似无懈可击的火力网中，存在着一个极其微小的死角。
那个死角，恰好就在陈尧所站立的位置附近！
它没有像其他同伴那样无脑前冲，而是身体猛地一矮，四肢发力，整个身体几乎贴着地面，绕过前方密集的弹幕，从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化作一道迅捷无伦的黑色闪电，直扑站在边缘的陈尧而来！
它的速度快到了极致，在惨白的灯光下只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
它张开了那散发着恶臭的血盆大口，一排排如同匕首般锋利的獠牙，在灯光下闪烁着令人胆寒的冷光。
“小心！”
就连一直沉浸在自己强大火力带来的快感中的莉莉丝，也注意到了这致命的一幕，她忍不住惊呼出声，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她想调转无人机的枪口去支援，但那头猎犬的速度太快了，而且距离陈尧太近了，根本来不及！
躲在后面的几个幸存者，更是吓得心脏都快要停止跳动了。
所有人的心，都在这一刻，提到了嗓子眼。
这个看起来柔弱无比、圣洁美丽的白裙少女，就要这样香消玉殒，被撕成碎片了吗？
【来了！终于来了！】
奥斯卡的声音里，没有丝毫担忧，反而充满了压抑不住的、病态的期待与兴奋。
【你的开胃菜，终于自己送上门了！别让我失望，用你最优雅的姿态，把它撕碎！让这些凡夫俗子们开开眼界！】
就在那骨刺猎犬锋利的獠牙，即将触碰到陈尧那白皙脆弱的脖颈的，那千分之一个刹那。
在所有人都以为悲剧即将发生的瞬间。
陈尧，终于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