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兰当时好像说,是他最近捡到的那个小姑娘做的……”村长仰着头,思索了片刻,“但埃莫又说是他受惊过度,在说胡话……”

“那个小姑娘啊?”伯力想了想,“我见过她不少回呢。”

“怎么……您真觉得,她可以杀掉这么多的灰豺?”

“难说……正常来讲,是不可能的,但既然事涉魔鬼附身……”伯力沉吟道。

“您知道她的来历吗?听说是诺兰从熊肚子里救出来的——仔细想想,这有可能吗?”

“要说来历的话,我本来打听到诺隆男爵大人那里,最近走失了一位幼龄的小姐,所以疑心是她……应该再过个两天,男爵那边就会派人来指认了。”

我静静地在窗外,听着二人的对话,听见伯力先生在教堂里来回地踱步,发出踢踢踏踏的声音。

“这样吧,那位疑似是诺隆男爵千金的小姐,先把她看管起来,别让她随便走动,等男爵家的差人到了,再验明她的身份——然后埃莫那边,也要赶快找见,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只听伯力下了论断,村长连声应诺后,便也匆匆离开了教堂,应该是去按照伯力先生的意思办事了吧?

看他平时和和蔼蔼的模样,没想到能有这么高的威望,连村长都要听他的意见。

“这么说……一会他们就要来抓克莉缇娅了?”我心想着,听起来像是要把人看押起来,直到那个所谓的诺隆男爵派人来验明正身。

如果克莉缇娅真是什么所谓的诺隆家小姐,这样听凭处置倒也不错,可惜这终究是外人一厢情愿的猜想,并且与事实相去甚远。到时误会一旦被戳穿,不会像是中世纪狩猎女巫那样,把克莉缇娅当作什么魔鬼附身的罪魁祸首给处决了吧?

这种时候,报出艾兰迪尔公爵的名号还来得及吗?寻常村民当然认得身为顶头上司的官吏与领主,而每年如期举办于皇帝诞辰,举国大休三日的节祭日,也会帮他们记下时任帝国皇帝的尊讳。

但是一个既不需要放假纪念,和生老病死,柴米油盐也不相干的边境公爵,在这里有可能为人所知吗?

我对此保持悲观态度。

那么,该逃跑了,这里已经不是什么可以放松休息的安乐乡了——他们刚才说的话,你也听见了吧,克莉缇娅?

我默默思索着,希望克莉缇娅可以听到我的想法,但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事——灰发的少女依旧无动于衷地,坐在教堂的侧窗下,只是环抱着双膝发呆。

该怎么办才好?

……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刚开始心中还在急躁,渐渐地便转变为愕然。

该说是灯下黑的缘故吗?克莉缇娅哪里都没有去,只是坐在教堂的背面,呆了快要一整天,却没有一个人发现她在这里。

啊——我承认,是伯力先生疏于修剪的枯草,提供了遮掩,但是那些来来往往的人们,哪怕稍微驻足,仔细打量上几眼呢?

在此期间,我听见村长又数度来到教堂,向伯力先生汇报情况,埃莫似乎仍然没有踪迹,至于克莉缇娅,他们更不可能找见。

天色昏暗了下来,四周的光线变得黯淡,在冬日的夜风中,克莉缇娅将身体紧紧地缩成一团,不知不觉间睡了过去。

“夜里睡在这种地方,会冻死人的吧?”我心想着,维林人不论男女,都喜欢饮酒御寒,到了每年冬天的时候,就总会传来某人喝酒醉死,然后冻毙在雪地里的消息。

于是——我伸展开冻僵的身体,缓缓活动着僵硬的关节,等到温暖的血液稍微活动过周身后,便爬起身来。

“天完全黑下来了——这倒方便我行动。”我望了望夜空,发觉今夜无月,于是乘着黑暗,悄然离开了教堂的范围。

该去哪里?

由于这两日事故频发的缘故,村长将村民们结成小队,彻夜在村子里轮班巡查,我藏在路旁,看见举着火把的村民,招摇着穿过村庄。

要逃跑吗?听说这附近似乎有个叫罗默恩的自由城市,在那里也许可以寄信到艾兰迪尔领。

“对了,还有这东西来着……”我低下头,看向手中的诗集,克莉缇娅把这东西带出来了啊?由于身体肌肉的惯性,搞得我一直无意识抓着这本书。

“要还回去吗?”

一阵寒凉的夜风吹过,看着手中的诗集,我冷静了下来。

毫无疑问,逃跑是个糟糕的计划,即使能成功离开这个村子,我也不认得前往罗默恩的路,其次克莉缇娅随时都可能醒来——到时候如果身处野外的话,我们的安全可就没办法保障了。

“嗯……得找个帮手才行。”正当我藏身在路边的瓦房下,考虑着今后的方针时,却看见狄雅从眼前的路上走过。

“提着食篮……要去给诺兰送饭吗?”

我望着她的背影,远远地缀在了后面,看见狄雅转进了一栋宽敞的院子。

那里就是村长家吧?听说诺兰好像就关在那里。她一进门,我就听见汪汪的犬吠声不停传来,还有村长连声喝止的声音。

我心中一动,想要跟上前去,然而此时此刻,一伙巡逻的村民却走了过来,害得我不得不闪身在一旁的岔路里,然而刚刚松了一口气,却看见那些村民居然一边攀谈说笑,一边朝我躲避的岔路走来。

真倒霉啊——我望着走近的村民,只好再度顺着巷子深处跑去,想要找见一个可供藏身的地方,因为是天黑的缘故,他们想来还没看见我,但我却能看见一支支掣起的火把,闪烁着向我逼来。

于是,闻见了木料烧焦的味道。

穿过农居间的小道,眼前是一片黑漆漆的废墟,我猜这里就是昨天晚上被烧毁的埃莫家,没有别的地方可藏,我只好爬下身来,从倒下的梁柱间,钻进了烧得只剩下发黑土墙的民房。

缝隙里难以容身,哪怕克莉缇娅这样娇小的体型也非常勉强,只好蜷缩起身体来。

我祈盼着他们赶快离去,但事不如人愿,透过瓦砾间的缝隙,看见巡逻的村民们绕着废墟转了几圈,随后站在了废墟前,攀谈起来:

“哥,这里刚死了人,太阴森了,我们看完就回去吧?”

“瞧你这点出息——再坚持一会,站完这班就回去睡觉。”

“唉……就是一个埃莫而已,用不着费这么大劲吧?搞不好他已经死在火里了。”

“别胡说,火场里没找见埃莫猎人的尸体。”

“那就是烧成灰了,烧成骨头渣子了,烧得什么也不剩了。”

“怎么可能,再怎么样都会留下一点痕迹的。”

“怎么不可能?伯力经师不是经常说吗?‘神教诲说,要与人为善,视他人如视自己。’埃莫猎人平时那样苛刻,搞不好是遭了神罚,被魔鬼拖进炼狱——”

“你胡说什么?你再这样乱发诅咒,埃莫猎人怎么样不知道,我看你是要下炼狱了——”

“哎呦……这不就是和大哥你说说吗……你真没趣。”

我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注视着外面的村民,体感上大约过了快一个钟头,才看见他们转身离开。

不知道有没有下一班岗,所以得趁着现在出去——正当我这样想着的时候,却听见一旁的瓦砾下,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随后,只见对面坍塌的房梁下,绕出了一个扭曲的身影,以四肢着地的古怪姿势,从后方缓缓接近那几名村民。

那是食肉动物在背后伏杀的姿态——

咚!

“什么东西!”

走在最后的村民猛地回头,却看见身后空空荡荡。

“别吓自己,走了。”

“好……”那名村民惊疑地向身后瞥了几眼,随后还是追上了同伴。

我伏在瓦砾间,控制着自己的呼吸,看见那个怪物的黑影,方才以非人般的敏捷,瞬息跳到了一旁的土墙后。

那个时候,那怪物快要扑上去的时候,我丢出了一枚石子,砸在了它的身上,引走了它的注意力。

它似乎已经对村民失去了兴趣,开始在废墟中左右嗅闻起来——看起来似乎还没有发现我。

我仔细观望着它的姿态,发现那东西的头部类似于某种犬科动物,身体却有着如同人类的四肢,背部和双臂的肌肉不自然地隆起,简直像是传说中的狼人一样。

随后我看清了——啊,那是埃莫猎人,或者说,至少身上那件崩裂的兽皮衣服,标识着它曾为埃莫猎人的身份。

他是怎么变成这样的?我回顾着邪神赋予的黑魔法知识:将魔兽的精血注入人躯诱发异变,把人类的器官安给魔兽合成怪物——或者将人与兽的灵魂混合,辅以身体的改造,制造出身心皆是畸形的魔兽。

但说到底,创造物种是神的权能,这种由人类僭越制造的怪物,大多只拥有长则数月,短则数时的短暂寿命。想来眼前这只埃莫变成的豺狼人,也是类似的产物。

“搞不好和黑巫师有关……不会是罗斯吧?那就没必要和它对上……反正自己会死掉的。”正当我这样想着的时候,心脏却猛然跳动了起来。

感受到了,邪神之种,原本只是若有如无地能察觉其存在,但此时此刻,那埋藏于心脏中的邪异之物,却格外地强调起了自己。

从心脏里的漩涡中,传达出的渴望——以某种超越语言的直感,蠢蠢欲动地向我告知:

消灭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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