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着她的轮椅进来的，是一个看起来约莫十二三岁的清秀男孩。他坐在轮椅上，双腿盖着薄毯，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睛很亮。他一眼就看到了客厅里的陈默，脸上立刻露出灿烂的、毫不掩饰的惊喜笑容，声音清脆地喊道：
“默默哥！真的是默默哥！好久不见！”
陈默看着小健那纯粹依赖和喜悦的眼神，又看看院长奶奶温和注视着他的目光，那总是包裹着冷漠和戾气的心防，似乎被这久违的、不带任何杂质的暖意，轻轻撬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曾经小健那句“默默哥最温柔了”和“要保护哥哥”的稚气宣言，像一颗投入陈默心湖的石子，荡开的涟漪久久未平。他看着眼前这个坐在轮椅上、脸色苍白却眼神晶亮的男孩，记忆里那个在福利院泥地里追着他跑、摔倒了也不哭、反而咯咯笑着的小不点身影，渐渐与眼前的重叠。
院长田中惠子温和的目光在两个孩子身上流转，带着欣慰。小优也露出了难得的、放松的笑容。
晚饭的气氛是难得的温馨。陈默做的红烧肉和西红柿炒蛋获得了院长由衷的赞美：“这味道……是龙国那边的饭菜吧？小默的手艺真不错！很久没吃到这么有‘锅气’的家常菜了。” 她慈爱地看着陈默，“看来小优把你照顾得很好，你自己也很努力啊。”
陈默含糊地“嗯”了一声，埋头扒饭。努力？努力打游戏、编故事赚钱？这话听着有点刺耳，但看着院长慈祥的脸和小健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他终究没说什么煞风景的话。
饭后，夜色已深。窗外城市的灯光亮起，院长看着小健有些疲惫的小脸，又看看时间，面露难色：“哎呀，都这么晚了。带小健回去，路上确实不太方便……”
陈默放下碗筷，直接开口：“晚上就住这儿吧。院长你跟小优挤一挤睡房间。小健……”他指了指自己杂物间门口，“跟我睡地板。我给他多铺几层。”
“这……太麻烦你们了……”院长有些犹豫。
“不麻烦！”小优立刻接口，“房间的床够大，我和院长奶奶睡正好！小健跟着陈默，也好久没见了，肯定有很多话想说！”她看向陈默，眼神带着点询问和感激。
陈默避开她的视线，点点头：“嗯。地板够铺。”
院长看着两个孩子的安排，终于放下心来，脸上露出温暖的笑容：“那就……谢谢你们了，小默，小优。”
杂物间里，陈默把自己那张硬板床上的薄褥子也搬了下来，加上小优找出来的旧棉被和毯子，在靠墙的地板上给小健铺了一个厚厚的、看起来还算舒适的地铺。他自己则准备在另一边打地铺，只铺一层。
“默默哥，这样你睡不舒服吧？”小健看着陈默给自己铺的“豪华”地铺，又看看陈默那边简陋的，有些不安。
“少废话。你身体不好，睡软点。”陈默语气生硬，但动作却带着点不容拒绝的意味。他帮小健脱掉外套，扶着他小心地从轮椅挪到地铺上躺好。
关了灯，杂物间陷入一片黑暗。只有窗外透进来的、城市夜晚的微光，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
安静了片刻，黑暗中响起小健带着无限憧憬的声音：
“默默哥……上高中……是不是很棒啊？”他的声音在寂静里显得格外清晰，“肯定有好几个漂亮的女朋友吧？她们是不是都围着你转？就像……就像电视里演的那样？”
陈默躺在冰冷坚硬的地板上，身体瞬间僵硬了。女朋友？围着他转？那些无视、嘲笑、恐惧、算计的眼神……还有那个被他用砖头拍进医院的高桥美咲……
一股强烈的讽刺感和一种对小健天真向往的保护欲交织在一起，堵住了他的喉咙。他不能让这个把他视为英雄、对未来充满希望的孩子，这么快就接触到现实的冰冷和残酷。
“……嗯。”陈默在黑暗中应了一声，声音干涩。他顿了顿，开始编织一个善意的、符合小健想象的谎言：“是……有几个。挺麻烦的。”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是甜蜜的负担，“每天都要煲电话粥……嘘寒问暖的。烦死了。”
“哇！真的吗？”小健的声音充满了兴奋和羡慕，“默默哥好厉害！那暑假呢？暑假是不是要陪她们出去玩？”
“嗯……有时候会。”陈默顺着他的话往下编，感觉自己的脸颊有点发烫，幸好黑暗中没人看见，“不过……我现在更想把重心放在学习上。考个好大学，以后……才能有出息。”他难得地说了句“上进”的话。
“可是……可是她们都表白了呀！”小健似乎代入感很强，替陈默着急起来，“拒绝的话……她们会不会很伤心？”
陈默沉默了一下。表白？他想起小优那张羞愤的道歉信……想起自己那盒限量披萨……心里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他深吸一口气，继续扮演着“受欢迎”的学长角色：
“是啊……所以拒绝的话，感觉……挺对不起她们的心意的。唉，麻烦。” 他故意叹了口气，仿佛不胜其扰。
“才不会呢！”小健立刻反驳，声音带着孩童特有的、对偶像的维护，“默默哥从小就是最温柔、最保护我们的人！你拒绝她们肯定有你的道理！要是……要是那些女生敢因为被拒绝就欺负默默哥，或者伤了你的心……”小健的声音突然变得认真起来，甚至带着点他那个年纪不该有的狠劲，“我……我以后长大了，一定会帮默默哥教训她们的！打她们！”
这充满稚气却无比认真的“保护宣言”，像一根柔软的刺，轻轻扎进了陈默心底最深处那块被冰封的地方。黑暗中，他的眼眶莫名地有些发热。他侧过身，面对着墙壁，声音闷闷的：
“……傻小子。打人是不对的。”
他伸出手，在黑暗中摸索着，轻轻揉了揉小健柔软的头发。这个动作，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久违的温柔。
“好了，别瞎想了。早点睡。明天……默默哥带你出去逛逛，玩一下。” 他许下了一个承诺。
“真的吗？！谢谢默默哥！”小健的声音瞬间充满了惊喜，仿佛得到了最珍贵的礼物。他满足地闭上眼睛，不一会儿，均匀而轻微的呼吸声就在黑暗中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