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束青绿色的流光仿佛星汉中落下的流星，撕裂沉沉夜幕，挟着尖锐的破空厉啸，向着宗内的一座秀气山峰疾驰而去。

夜有些深了，除却功法特殊、需要吞吐月华星辉，或是负责警戒的轮值弟子，宗门弟子大多已归返各自洞府静室，吐纳调息。

虽说修真者自产生第一缕气感、引气入体伊始，便渐脱凡胎桎梏，不再依赖睡眠养神。

然而大道玄奥，在乎一张一弛之间。

心神不是不朽神金，到底是会有所损耗，若无休憩养护之法，其后果有时比凡人不眠更加可怕。

三一剑宗并非小门小派，其中的门道众弟子自然知晓。

夜半不眠的弟子们也大多早已调整好自己的“张弛”之法，此刻无不神采奕奕。

如此神采却做着些枯燥的活计，此刻，这群半夜不睡的夜猫子们难免要寻些乐子。

三三两两聚于星光稀薄之处，压低了嗓音，彼此之间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宗门铁律森严，明令禁止值夜弟子私下交流。违者轻则面壁思过，重则逐出宗门，削除道籍。

然而，规矩是死的，人却是活的。

在漫长岁月里，只要不误正事，宗门高层对这条腐朽陈规，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条曾经在众多强大妖兽手中保护了无数弱小修士的门规终究是渐渐被人们所遗弃。

唯有一段秘辛，至今仍在老辈弟子间口耳相传：数十载前，宗门一位莫姓太上长老尚处于微末之时，曾险遭他人构陷。

对方所倚仗的，便是这条“值夜禁语”的上古铁律，欲以此为由，阻其道途，断其前程。

然而世事无常，风水轮转。这位早年间藉藉无名的外门弟子，竟选择接下一项在他之前从未有人完成过的可怕试炼，并且成功攻破！

从那之后，这位莫姓太上长老逆势崛起，一路高歌猛进，直到遇到那重界限才被阻住脚步。他一身修为通天彻地，除却早已隐于传说的金丹道君，竟在世间再无敌手，威震天下！

而当年那位处心积虑的对手，却早已泯然于茫茫人海，连名姓都化作了尘埃。

自那之后，这条门规更是名存实亡了。

此刻众人并不甚害怕，不过表面功夫倒也不曾疏忽。

深夜聊天，自然是见到什么便聊些什么。

“喂，看见没？方才林师叔的遁光，当真比试炼幻境中的那些强大鬼影还快！”

一个年轻些的弟子，声音里压着兴奋，拿胳膊肘捅了捅旁边人。这位几乎没有出过宗门的普通弟子所见过最快的东西就是年末试炼幻境里那些形形色色的奇怪“鬼影”。

“可不是，瞧那火烧眉毛的架势，比我当年被幻魔追杀时跑得还快，”旁边年长些的师兄眯眼望着青光消失的方向，有些好奇地揣度道，“这般星夜疾驰，不惜损耗飞舟本源，所为何事？总不能是擒了什么魔头，急着镇压进门内死牢吧？”

不远处一位与他同期的冤家听到此话，登时便接上话茬：“你就吹吧，还幻魔追杀，要不是老子当年和你同届参加内门考核，还真让你唬到了。师弟，别听他吹，那所谓的幻魔，实际上不过是莫太上制作的考核幻境中的一个幻境。真要遇上幻魔，他早就被吃得渣都不剩了。”

那年长些的师兄一下子涨红了脸，嘴里嘟哝着些“幻境里的幻魔也是幻魔”之类的难懂的话，人群中憋笑声此起彼伏，空气中充满了快活的味道。

“押解魔头？我看不像。”先前那个制止了冲动师弟的瘦高弟子摇摇头，故作老成，“依我看，怕不是哪位在闭关的老祖，有了大动静？林师叔与那两位都颇为亲近，莫不是得了信儿，赶回来护法或是……报喜？”

他说到“报喜”二字，自己先带了三分希冀。

“嗤！”立刻有人嗤笑出声，是位方脸阔口的汉子，“做你的春秋大梦！若真有哪位老祖破关功成，踏出那一步……咱们这三一剑宗，立时便是整个修真界一等一的修仙圣地！轮得到你我在这儿嚼舌根？早该钟鼓齐鸣，惊动四方了！”

说到后面，他自己倒先没了气势。众人一时默然，这话虽不中听，却是实情。

那等人物出世，岂会这般悄无声息？

这位弟子倒也不是坏心，。实在是今法的那重界限，近三千年间突破者也不超过十指之数。

“两位长老窥得门径也已有数十年之久，这数十年间几无寸进，又怎会在这区区八年闭关时光里就求得突破呢？何况传闻中最快冲破那重界限的道君，也足足耗费了百余载的光阴。要想突破，难，难，难。”

一连三个难字，道尽了前路艰难。

“话说回来，莫太上与江太上似乎已经闭关八年了吧。也不知他们还要多久才能出关。门内虽有林潇潇师叔镇压四方宵小，但终究比不过那两位太上叫人安心。”一位相貌普通的弟子出言打破沉默。

此言一出，倒是又打开了众弟子的话匣子。

一位圆脸弟子接上话茬：“谁说不是呢，那两位老祖说是仍在界限之下，未能证得大道，成就金丹，但修为却比许多号称半步金丹的老怪更加恐怖，真真是陆地神仙了。”

”莫师祖八年前自封道果，复入红尘，决心走那条最难的、红尘证道的路子。如今难觅音讯，应该是到了关键时刻，或许就在渡那最为凶险的心魔劫了也未可知啊。”又一位留着短须、面相老成的弟子加入了话题。

谈到这两位传奇人物，大伙自然都来了兴致。

又一人插话，“据传闻所说，江师祖曾自斩一刀，重入轮回，如今已经是第三世身，并且还发现了一门从未被踏足过的道途。若是她出关了，也许……”他话没说完，但未尽之意已让众人心头一热。

忽然，一个带着惊疑的声音响起，是位年轻弟子，他手指着青光落下的山峰方向，声音有些发颤：“慢着，诸位师兄，你们仔细看看，那山头，那地方是不是……江师祖的清修之地？”

“江师祖？！”这三个字如同有魔力，所有窃窃私语戛然而止。

围聚的弟子们猛地扭头，彼此对视，眼中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混合着惊喜和敬畏的光芒！

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在众人心头炸开。方才还嗡嗡作响的山林，霎时变得落针可闻。只剩下夜风吹过林梢的呜咽。

这死寂般的沉默持续了数息。

终于，发现林潇潇前进方向的年轻弟子按捺不住心头的好奇，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试探着低语道：

“那个……诸位师兄，这等天大的事情就在眼前，咱们要不要……跟过去，探个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