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袭素白衣裳的绝丽女子盘坐于地,掌心轻抵在身前俊秀男子的心口。
她低垂的眉眼间仿佛凝着化不开的温柔,竟染上了三分痴态,掌中汇聚的灵力如涓涓暖流,无声无息地渡入男子枯竭的经脉。
光影在他们周身流转,勾勒出静谧而亲昵的轮廓,仿佛时光都在这一刻凝滞。
这般衣袂相叠,月下疗伤的光景,落在旁人眼中,怕是要叹一句:好一对神仙眷侣!
然而,作为当事人之一的莫停杯却倍感煎熬。
即便江浸月竭力压制,然而传功途中她的气势却依旧如同出闸的洪荒猛兽一般、无法控制地越发庞大。
跨过一重界限的修真者的生命已经跃升到了界限之下的修真者无法理解的地步。这种即便对大多数修真者来说都远比太古天敌更加令人恐惧的生命气息,无时无刻不在刺激着莫停杯已经跌落到凡人程度的脆弱神经;
与此同时,江浸月几乎等同于“道”之化身的法身激发了修士神魂深处对那无上道韵近乎饕餮般的贪婪渴求。
若是他神魂完好的时候,这种程度的冲击不过是疥癞之患,虽然有些麻烦,但解决起来并不困难。
然而,原本他的神魂就因失去修为滋养,已经衰弱到仅比凡人强出一线的地步,方才更是因为贸然挑战高阶修士的神识而受到震动,越发孱弱了几分,面对这种冲击,竟有神魂撕裂之危!
江浸月即便再执着于“治疗”,此刻也察觉到了莫停杯的莫名衰弱下来的气息。悬在莫停杯心口的手掌带着些许犹疑,就要挪开。
本已几乎失去意识的莫停杯却突然伸出了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那只修长的手掌透着几许微微凉意,却带着一股极为笃定的力道。
江浸月浑身一颤,指尖尚在凝聚的精纯灵气险些溃散。
她愕然垂眸,正巧撞进莫停杯涣散的眼瞳里。
那双曾映照过星河、如今却黯淡如蒙尘琉璃的眸子,此刻正穿透虚弱的迷雾,以一种她无比熟悉、却又暌违了漫长轮回的专注,牢牢锁住了她。
意识在混沌边缘沉浮的他只是循着本能,像很久很久以前,在每一个她因担忧而迟疑的时刻那样,用尽最后一丝清明,安抚着眼前的人。
“月儿,不必在意,全力施为即可。这点苦头你师兄我还受的住。”
他的话仿佛一枚石子,落在了江浸月的记忆中,激起了一阵绵绵涟漪。
这句话,他曾在尸山血海的绝境里对她说过,在求生无门求死不甘的绝境中对她说过,在神魂欲裂的煎熬里对她说过……说过无数次!
那幽深寒潭般的记忆几乎要破水而出,将她彻底吞没。
然而,江浸月眸中仅是掠过一丝极快的水色,随即归于一片深不见底的沉静,她不再沉溺。
指尖微动,尽管心疼,但却决绝,她轻易地、却又无比坚定地,将莫停杯紧握的手腕从自己腕上拂开。
这一次,她不会再被这特意伪装出来的从容所蒙蔽。
她小心翼翼地俯身,将莫停杯已然脱力的身体托起,走到小竹楼里唯一的小床边,缓缓放平,动作轻柔得像对待稀世的琉璃。
随后,她轻踏莲步走到床边,褪去鞋袜,露出一对似莲藕般袖珍可爱的玉足,踩在了散发着丝丝灵气的白玉床上。
江浸月小心地绕开莫停杯走到小床的里侧,屈膝坐下,轻轻托起他的头,安置在自己温软的膝上,指尖带着怜惜,温柔地拨开他额角被冷汗濡湿的散发,露出那张明明经受着常人无法抵御的痛苦、却只是紧蹙眉心的俊秀脸庞。
迥异于先前迫不及待的狂气,此刻她的声音低柔,却带着不容错辨的了然与一丝微不可察的嗔怪:
“师兄,你又在逞强了。”
江浸月倚靠在玉榻的雕花靠背上,身形端雅如静水中的白莲。月光在她低垂的眼睫上跳跃,在她素白的衣袂上流淌。时间仿佛在此刻被无限拉长、凝固。
也许是为了更仔细地观察莫停杯的模样,她无意识地将莫停杯的脑袋往自己小腹的位置又挪近了几分。
“师兄你总是蹙着眉头,莫不是怕光阴的刀不够狠,自己先要来上几刀。”江浸月这句话说的极轻,像是说与他听,又像是说与这满室的空寂听。
“也不知道你小老头似的做派有什么魅力,什么花儿朵儿的,都前赴后继地要往你身上扑。”
她顿了顿,舌尖上滚过一句狠话——大约是“再这般沾花惹草,我便再也不理会你了”——可那目光落在他眉间那片山川里,竟像是被吸住了,连一丝重些的气也哈不出来。
那狠话悬在半空,终究是散了,轻飘飘的,没个着落。
前尘的影子忽地一闪,当年那个躲在一心修道的外表下,逃避内心情意的自己在江浸月的眼前晃了一瞬。
一声叹息从她的口中飘了出来,带着自嘲:“唉,终究是月儿负的师兄。”
莫停杯的睡颜仿佛打开了江浸月身体里的某种开关,温柔潺潺地从她的眼眸、她的指尖、她的言语之中流淌而出。
她并未运使灵力,只是伸出纤白如玉的食指,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轻柔,用温热的指腹,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抚平他眉宇间那道痛苦的褶皱。
而她的另一只手,则始终轻柔地拢在他的发间。无师自通地,她就如同最耐心的母亲在哄睡不安的婴孩一样,用恒定的、令人安心的节奏,一遍遍梳理着莫停杯略显凌乱的墨发。
眼底流淌着仿佛能包容世间一切苦痛的柔光,江浸月一面按揉着莫停杯仿佛永远都抚不平的眉心,一面轻声哼唱起了一些柔缓的音节。
渐渐地,这些音节逐渐连贯起来,带着温柔,催促着听者进入梦想。
莫停杯的意识在梦与醒的边际浮沉,恍惚间仿佛回到了襁褓之中,依偎进母亲的暖怀里了。
那仿佛永远也抚不平的眉间,曾紧锁了多少思虑与忧愁,竟也被那温存的指腹,一点点熨妥帖了。
于是,他便沉沉地向着那无底的梦乡坠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