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边境七号城”？
这个陌生的地名在陈尧的脑海中盘旋，没有激起任何涟漪，像一颗石子投入了深不见底的古井。
她的杏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思索光芒。
对这个世界，她是一张白纸，一张被血污浸染、边缘破损，却依旧空白的白纸。
眼前这群穿着厚重作战服，浑身散发着铁锈与火药味的人，看起来就像一群训练有素的鬣狗，危险而又抱团。
但他们的眼神，从最初的警惕、震惊，到现在的凝重与试探，唯独没有纯粹的杀意。
他们不是敌人。至少，现在不是。
去一个人类聚居的地方，无疑是当下最理智的选择。
总比她自己像个没有导航系统的幽灵，在这片广袤无垠、散发着腐朽气息的金属坟场里，漫无目的地游荡要强得多。
她需要坐标，需要参照物，需要一个能让她理解自己身在何处的锚点。
【哟，瞧瞧，这群铁罐头居然还知道动脑子。】
奥斯卡那令人牙痒痒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她的意识深处响起，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仿佛在看一场蹩脚戏剧的懒散腔调。
【我说，你还在犹豫什么？难道你真打算在这垃圾堆里安家，跟变异蟑螂和金属老鼠当邻居？你看看他们，一个个蠢得冒泡，能量等级最高那个大块头也不过1.5，剩下的连给本大爷挠痒痒都不配。对你来说，他们就是一群会走路的移动地图和免费情报站，不构成任何威胁。】
【答应他。】奥斯卡的声音难得地收敛了那股欠揍的戏谑，变得严肃了一瞬，【你现在最需要的是情报，是关于这个星球、这个联邦、这个时代的一切。你需要一个合法的身份，或者至少是一个能让你混迹在人群中的伪装。你需要一个能让你观察和融入这个世界的跳板。】
【这个什么‘自由猎人公会’，听起来就像个三教九流汇聚的龙蛇混杂之地，虽然低端，但对你这种黑户来说，简直是完美的初始新手村。快点，别摆出那副死人脸了，再思考下去，他们会以为你脑子被刚才那头蠢狼撞坏了。】
陈尧屏蔽了奥斯卡的喋喋不休，她的决策系统远比这种低级的语言煽动要高效得多。
她的视线，没有落在雷蒙那张写满紧张和期待的脸上，而是越过他，精准地锁定在了他腰间侧面悬挂着的一个特殊容器上。
那是一个圆柱形的金属保温箱，大约三十厘米高，通体呈现出一种暗沉的铅灰色。箱体表面并非光滑，而是蚀刻着无数繁复、交错、看起来毫无规律的几何纹路。这些纹路似乎不仅仅是为了装饰，更像是一种功能性的构造，隐隐散发着隔绝一切内外能量波动的冰冷气息。
就在她的目光与那个容器接触的一刹那。
嗡——
一股庞大的、不属于她的信息流，如同决堤的洪水，冲破了某个无形的壁垒，蛮横地灌入了她的脑海。
这不是她的记忆。
视野瞬间被一片柔和的幽绿色光芒所占据。
她“看”到了一间异常宽敞、充满了未来科技感的植物培养室。一排排透明的培养槽整齐排列，里面浸泡着形态各异的奇异植物，在幽绿色的营养液中舒展着枝叶，散发着梦幻般的光晕。空气中弥漫着植物的清香、营养液的微甜和精密仪器运行时特有的、微弱的臭氧味道。
一个苍老的身影正背对着她，穿着一身洁白的研究服，佝偻着背，无比专注地操作着一台结构复杂的悬浮式仪器。他的手指干瘦而修长，在光幕上飞快地跳动着，一行行复杂的数据随之流淌。
是龙徽鹭。
那个将毕生心血都倾注在基因与植物学上的疯狂科学家的记忆碎片。
一段清晰无比的知识，如同被镌刻在灵魂上一般，浮现在陈尧的意识里。
【实验体编号73：‘鬼面藤’。】
【物种归类：异星寄生类藤本植物。】
【核心特性：其根茎部分，在特定环境下会结成‘源质结晶’，蕴含着极高浓度的精纯源质能量。但该能量结构极度活跃且不稳定，一旦暴露在标准大气压环境下超过三小时，其内部复杂的能量链条便会开始不可逆转地崩解，活性迅速流失，最终化为一滩毫无价值的有机质烂泥。】
【正确保存方法论证：基于174次失败实验数据，得出最优保存方案。必须在低于0.3个标准大气压的低压环境，以及零下二十摄氏度的恒定低温下，使用铅锡复合金属容器进行双重封存，方可最大限度抑制其能量逸散和结构崩解。】
……
原来如此。
陈尧的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勾起了一丝弧度。那弧度稍纵即逝，快得让任何人都没有机会捕捉，却在她冰冷的脸上，留下了一抹若有若无的生动。
她抬起眼，再次看向雷蒙，那双清澈的杏眼中，已经没有了迷茫，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
她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交易可以。不过，在谈交易的细节之前，我劝你们最好先检查一下你们的另一件任务品。”
雷蒙整个人都愣住了，大脑像是瞬间被按下了暂停键。
什么意思？另一件任务品？
他脸上的肌肉僵硬地抽动了一下：“小姐……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腰上挂着的那个箱子，”陈尧的目光平静地落在那个铅灰色的金属容器上，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里面装的，应该是‘鬼面-藤’吧？”
“鬼、面、藤”三个字，像三颗带着高压电流的子弹，瞬间击中了雷蒙的神经中枢。
他的脸色，在这一刻，由凝重瞬间转为骇然的惨白！
不仅仅是他！
他身后，那几名一直保持着战斗姿态的“铁锤小队”队员，几乎在同一时间，个个身体剧震，头盔下的面罩后，传来了压抑不住的惊呼和粗重的呼吸声。
通讯频道里，瞬间炸开了锅。
“草！她怎么知道鬼面藤的！”
“见鬼了！这他妈是最高机密任务！除了我们和发布任务的S级客户，不可能有第五个人知道！”
“她是奸细？是其他公会派来抢任务的？”
“不可能！你看她那样子！她要是奸细，我们早就全躺下了！”
鬼面藤！
这才是他们这次深入塔纳托斯垃圾场核心区的真正目标！那头腐狼，不过是掩人耳目的幌子，或者说，是这趟昂贵旅程的“添头”而已。
鬼面藤的价值，比一百头腐狼的核心加起来还要高得多！
这件事，是他们通过公会内部最严密的渠道接下的机密委托，保密等级极高。为了防止消息泄露，他们甚至关闭了大部分对外通讯，一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可是现在，这个秘密，却被一个来路不明的神秘少女，一语道破！
她是怎么知道的？
“你……你怎么会……”雷蒙的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而变得干涩、嘶哑，甚至有些变调。他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每一个字都说得无比艰难。
“你们用的容器材质不对，保存方法也完全错了。”陈尧完全没有理会他和他队员们的惊涛骇浪，仿佛只是在纠正一个学生做错的数学题，继续用那种不带任何感情、却字字诛心的平淡语气说道。
“现在，距离你们采摘下它，应该已经过去两个小时了吧？”她微微歪了歪头，像是在计算时间，“按照它能量结构崩解的速度，再过一个小时，最多一个小时。你们那个宝贝箱子里装的东西，就会彻底变成一堆毫无价值、甚至会散发恶臭的烂泥。”
雷蒙的瞳孔，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猛地收缩成了针尖大小！
恐惧，前所未有的恐惧，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的理智。
他再也顾不上什么神秘少女，什么非人力量，什么狗屁的试探和交易。
他几乎是手忙脚乱、连滚带爬地将腰间那个比他半条命还重要的金属容器给解了下来。
因为动作太过慌乱，沉重的容器甚至从他打滑的手中脱落，砰地一声砸在地上，让他和他身后的队员们心脏都漏跳了一拍。
他手忙脚乱地将容器抱在怀里，颤抖着手指去解锁盖子上的气密阀。
“咔哒”一声，盖子被打开。
一股奇异的、混合着兰花与青草的特殊清香，从容器中飘散而出。
然而，在这股沁人心脾的清香之中，却已经夹杂了一丝极其微弱、但绝对无法忽视的……腐败迹象。
就像一篮新鲜的水果里，混进了一颗开始变质的烂果。
雷蒙将头凑过去，往容器内一看，整个人如遭雷击。
容器内部，一株通体散发着幽蓝色光芒的奇特藤蔓，正静静地躺在特制的缓冲材料中。可此刻，那原本应该如同星河般璀璨的幽蓝色光芒，已经黯淡了大半，像是蒙上了一层灰尘的宝石。
更让他亡魂大冒的是，在藤蔓光滑的表皮上，已经出现了一些芝麻大小的、丑陋的黑色斑点。
“该死！头儿！它真的在失效！”一名负责技术的队员也看到了容器内的情况，发出了一声绝望的尖叫。
“这……这怎么可能！我们用的可是公会最高规格的A级生物保存箱！说明书上写着能保存一切高活性植物样本！”另一个队员的声音充满了崩溃和不解。
“快！快联系公会的技术部！问问他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用的！这里的信号干扰太强了！根本接不通长途加密通讯！”
铁锤小队的众人，瞬间乱成了一锅粥。
冷静、专业、训练有素，这些平日里他们引以为傲的标签，在巨大的利益即将化为泡影的恐怖前景面前，被撕得粉碎。
这株鬼面藤，可是他们小队赌上了全部积蓄，甚至抵押了装备，才从公会换来这次任务机会的。它的价值，足以让他们这群在刀口上舔血的猎人，后半辈子都不再需要为金钱发愁，可以去任何一个宜居星球买下一座庄园，安享晚年。
要是这东西就这么在他们手里废了……
那后果，比让他们现在就去单挑一只二阶异兽还要可怕。
他们哭都没地方哭。
看着那群刚才还气势汹汹，现在却像一群无头苍蝇般手忙脚乱的壮汉，陈尧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她清冷的目光扫过他们每一个人，像一个高明的棋手，在欣赏着自己落子之后，对手盘面上掀起的混乱风暴。
她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从现在开始，交易的主动权，已经牢牢地掌握在了她的手中。
果然，在经历了长达几分钟的、毫无意义的混乱和争吵之后，雷蒙顶着一头冰冷的汗水，脸色煞白地转过身。
他看向陈尧的目光，已经彻底变了。
那里面不再有试探，不再有警惕，甚至连敬畏都显得不够分量。那是一种近乎于溺水者看到救命稻草，沙漠旅人看到海市蜃楼般的……哀求与狂热。
“小姐……不，不！大师！”
雷蒙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他向前踉跄了两步，差点被脚下的金属零件绊倒。他顾不上这些，用一种近乎祈求的语气，嘶哑地说道：“大师！您……您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您既然知道它的一切，就一定有办法救它，对不对？！”
他已经彻底服了。
从内心到灵魂，彻彻底底地服了。
这个看起来比他女儿还小的少女，不仅拥有能徒手秒杀一阶巅峰异兽“腐狼”的恐怖实力，还拥有着渊博到让他们这些资深猎人感到匪夷所思的专业知识。
鬼面藤这种东西，在整个联邦的公开资料库里，都只有寥寥数语的模糊记载。而她，却能精准地说出它的特性、保存时限，甚至连他们犯了什么错都一清二楚。
这已经不是“神秘”可以形容的了。
这根本就不是人类应该拥有的知识储备！
难道她真的是从那些黑色实验室里跑出来的？不是实验体，而是……创造者？或者是某个隐世的科研巨头的继承人？
无数个更加离奇的念头在雷蒙脑中疯狂滋生，但他已经没有时间去深究了。
他现在只知道，眼前这个少女，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陈尧看着他那张写满了绝望和期盼的脸，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她淡淡地说道：“办法倒是有，而且很简单。”
“您说！大师您请说！只要能救活它，您要什么我们都给！”雷蒙激动得语无伦次。
“把容器内的气压抽到现有标准的三分之一左右，”陈尧的语气像是在背诵教科书，“然后，用你的冰冻手雷，在容器外部进行均匀降温，把它的整体温度控制在零下二十度。能维持多久，就看你们自己的本事了。”
说完，她便不再多看他们一眼，仿佛只是随口说出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她转过身，自顾自地走到了那头已经开始散发出浓重血腥味的巨大腐狼尸体旁。
在雷蒙和其他队员惊愕、茫然、又带着一丝不敢置信的目光中，陈尧伸出了她那只白皙纤细、还沾着几点干涸血迹的右手。
她的手，看起来是那么的柔弱无骨，与眼前这头狰狞巨兽的庞大尸体形成了无比鲜明的对比。
她将手，按在了腐狼背部那几根最粗壮、最坚硬、如同一排黑色利剑般倒插的骨刺上。
那些骨刺，每一根都有半米多长，成人手臂粗细，是腐狼身上最坚硬的部位，其强度和韧性堪比高强度的合金。就算是他们小队配备的高能切割枪，也得持续输出十几秒，才能勉强切断一根。
然后，她就那么轻轻一握，手腕发力。
“咔嚓——！”
一声清脆、响亮、令人牙酸的断裂声，在寂静的垃圾场中突兀地响起。
那声音，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觉自己的脊椎骨都在跟着发麻。
那根坚不可摧的黑色骨刺，就这么被她……用手，硬生生地掰了下来。
就像掰断一根干枯的树枝一样，轻松写意。
“咔嚓！”
“咔嚓！”
又是两声。
她如法炮制，又轻松地掰断了两根。
整个过程，没有丝毫的停顿和凝滞，仿佛她手里握着的不是猛兽的骨骼，而是几根巧克力棒。
做完这一切，陈尧将那三根狰狞的骨刺握在手里，随意地掂了掂。
分量很足，质地坚硬，断裂处的截面锋利如刃。
【啧啧啧，总算开窍了，知道给自己找几件趁手的玩具了。】奥斯卡的声音再次响起，充满了挑剔和毒舌的味道，【虽然丑了点，简陋了点，拿在手里就像个没开化的野人。但总归是勉强可以当做武器了，至少比你用那双小粉拳慢悠悠地捶人要有效率得多。我真怕哪天你一拳打在硬骨头上，把自己的手给打肿了，那可就太丢人了。】
陈尧自动过滤掉它的废话，只是将这三根骨刺用一根从作战服上抽出的纤维绳简单地捆了一下，像背着三根短棍一样，随意地斜背在了身后。
狰狞的黑色骨刺，搭在她那虽然宽大但依旧能看出纤细轮廓的背上，再配上她那张清冷绝美的脸庞，形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充满了野性与古典暴力美学的诡异和谐。
做完这一切，她才缓缓转过头，看向已经手忙脚乱地按照她的方法，用冰冻手雷小心翼翼地给容器降温，暂时稳住了鬼面藤状态的雷蒙。
容器外壁已经凝结出了一层白霜，那股腐败的气息也消失了。
雷蒙正用一个便携式压力计监测着内部气压，脸上的表情，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陈尧深不见底的恐惧。
“现在，”陈尧开口问道，“可以走了吗？”
雷蒙看着眼前这个背负着狰狞骨刺，气质却依旧清冷出尘，仿佛神祇与恶魔混合体的少女，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了一下，艰难地咽下了一口唾沫。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还在狂跳，全身的血液都因为刚才那一连串的冲击而变得冰冷。
他用力地、郑重地、深深地点了点头，甚至不自觉地微微弯下了腰。
“当然！当然可以！大师，这边请！我们立刻就走！”
他的称呼，已经从一开始的“小姐”，变成了后来的“大师”，而现在，这个“大师”的称呼里，已经灌注了百分之百的、发自肺腑的敬畏与臣服。
他知道，自己今天，恐怕是遇到了一个足以颠覆他过去三十年所有认知的大人物。
这趟任务的性质，已经从“猎取”，变成了“护送”。
而护送的对象，不是那株价值连城的鬼面藤，而是眼前这个……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