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怜将长剑随手插在一旁的土地里，就那么静静地、无言地，跪坐在苏碧瑶的身边。
她的脑子里空荡荡的，像被那毁天灭地的一剑抽干了所有思绪。
她什么也想不起来，什么也……不愿去想。
她只是茫然地盯着怀中那张已经失去血色的、却依旧娇美动人的脸庞。
那双总是顾盼神飞的凤眸，此刻紧紧地闭着，长长的睫毛上，还沾着几粒尘土。
周围的一切，菲欧娜的哭喊，山谷的震动，迦罗本体被砸碎时那恶心的声响……
都仿佛离她很远很远，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水幕。
索菲亚抱着她的月亮图案抱枕，迈着小步，悄无声息地走到了白玉怜的身边。
白玉怜没有任何反应。
直到，索菲亚那平淡无波的、带着一丝慵懒的声音，轻轻地响起。
“……苏碧瑶小姐……或许，还有救。”
白玉怜那如同蝶翼般垂下的睫毛，猛地颤动了一下。
她缓缓地、僵硬地抬起头，那双空洞的眸子里，倒映出索菲亚那张总是睡眼惺忪的脸。
随即，她的眼睛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张大，那片死寂的灰暗之中，终于重新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名为“希望”的色彩。
“……你说什么？”
她的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这样……也能救吗？可是……她的呼吸和脉搏，都已经……”
“我曾经在一本介绍天朝奇闻异事的古籍上看过。”
索菲亚指了指苏碧瑶的胸口。
“书上说，这种由至阴怨气凝结而成的鬼纹，与宿主的神魂是绑在一起的。如果宿主的躯体真的死亡，神魂离散，那么这道鬼纹，理应也会一同散去。就像刚才那个叫迦罗的家伙，他的本体被破坏后，天上那团黑气也跟着消失了。”
“可你现在看，”索菲亚的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逻辑，“苏碧瑶小姐胸前的鬼纹，并没有消散，不是吗？”
白玉怜颤抖着，伸出沾着血污的手，轻轻地、仿佛生怕惊扰了什么一般，触摸着那道狰狞的黑色纹路。
那纹路，冰冷刺骨。
“所以，我推断，苏碧瑶小姐并非是肉身死亡，而是被这鬼纹的力量，强行摧毁了心神，导致神魂离体，陷入了假死状态。”
索菲亚将脸颊在柔软的抱枕上蹭了蹭，继续说道。
“只要能把她的心神找回来，应该……就能救活了。”
她顿了顿，补充道：
“……当然，这一切都只是我的推断，成功的概率，一半一半——要么成功，要么失败。要不要做，取决于恩人你。”
“做！”
白玉怜没有丝毫犹豫，她抬起头，那双重新燃起光亮的眸子，死死地盯着索菲亚。
“告诉我，该怎么做？”
索菲亚便将那古籍上记载的方法，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那是一种极为凶险的秘术，施术者需要将自己的意识，强行潜入对方的识海之中。
“……只要你能在那片意识的混沌里，找到苏碧瑶小姐残存的那一缕神魂，将她带回来，就没问题。但切记，绝对不能待得太久。那里面没有时间和空间的概念，一旦迷失，你的意识，也会被永远困在里面，再也回不来。”
白玉怜点了点头，将苏碧瑶的身体轻轻平放在地。
她没有丝毫犹豫，按照索菲亚所说的方法，双手结印，将自己的额头，缓缓地、温柔地，贴在了苏碧瑶那冰冷的额上。
下一刻，她的身体猛地一颤，随即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软软地向后倒去。
……
这是一片白茫茫的世界，无边无际，分不清上下四方。
苏碧瑶就静静地坐在这片虚无之中，她的对面，坐着那个与她一模一样的幻影。
幻影抬起手，素白的手指在空中轻轻一点，一张小巧的案几与两套精致的白玉茶具，便凭空出现。
茶壶中的水自动沸腾，为两人各沏上了一杯清茶，茶香袅袅。
没了外界那些怨气的污染，这家伙倒是温顺了不少。
苏碧瑶如此想着，姿态优雅地端起茶杯，轻啜一口。
是她最喜欢的，雨前龙井。
“我就是你嘛。”
幻影仿佛读出了她的心思，用着和她一般无二的、带着一丝娇媚的声调，微笑着说。
“你的喜好，我自然也知道。”
等苏碧瑶放下茶杯，幻影才缓缓开口：“你死了哦。”
“嗯。”苏碧瑶的回答，简单而平静。
“值得吗？”
“你已经问了很多遍这种无聊的问题了。”
苏碧瑶的凤眸微抬，带着一丝不耐。
“难道在你眼里，本小姐就是这么一个喜欢纠缠不休的女人吗？”
“你敢说，自己不是个难搞的女人吗？”
幻影轻笑一声，那笑容里，带着一丝看透一切的了然。
“看上去优雅大方，做事干脆利落，追求起那个笨蛋来也毫不犹豫。可实际上呢？你又不敢把那句真正的‘喜欢’宣之于口，只是在这里死等着，等着那个不开窍的白玉怜，自己对你说出来。你敢说，你不是个难搞的女人吗？”
……和一个自己坐在对面聊天，感觉还真是恶心。
这种做什么都会被看透的感觉。
苏碧瑶再次端起茶杯，看着杯中清亮的茶汤里，映出的那张带着几分苍白与忧郁的、属于自己的倒影。
“你说……这世上，真的有阴曹地府吗？还会有……下一世吗？”
“你再等一会儿，不就知道了。”
“如果……能早些转世的话，”苏碧瑶的声音，轻得如同叹息，“还会再碰见……现在的玉怜吗？”
“……你比我还恶心。”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喝着茶，不再言语。
不知过了多久，这片白茫茫的世界尽头，出现了一点微弱的、不属于这里的色彩。
时间……到了吗？
幻影放下了茶杯，收起了案几，与苏碧瑶并肩而立，一同静默地，等待着那最终一刻的到来。
那点色彩越来越近，越来越大，逐渐向着她们的方向靠拢。
然后——
“碧瑶！你在吗！？”
欸？
苏碧瑶的瞳孔，猛地一缩。
她定睛看去，才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接引亡魂的鬼火，而是一道她熟悉到刻入骨髓的身影。
是白玉怜！
几乎是在看清那道身影的瞬间，苏碧瑶便毫不犹豫地，提着裙摆，朝着那道光芒奔了过去！
“碧瑶！”
白玉怜看见她，眼睛一亮，想也不想地便张开双臂，给了她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这……
苏碧瑶整个人都被抱懵了。
她印象里的玉怜，可从来不会这么热情。
她下意识地怀疑，这又是幻影搞的鬼，立刻回头，用审视的目光瞪向那片虚无。
幻影却站在原地，无奈地耸了耸肩，摊开手，表示这锅我不背。
“总算找到你了！”白玉怜抱怨着，松开了她，“这破地方白茫茫的一片，连个路标都没有，找得我腿都快断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
“来带你回去啊？”白玉怜看着她那错愕的表情，反而觉得有些奇怪，“不然呢？”
苏碧瑶看着她，说不出话来。
她不知道这个笨蛋是怎么做到的，但她明白，要来到这里，要将意识潜入另一个人的识海，必然要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
她真的是……无论如何，都会来到我的身边……
我以为……这辈子，都再也见不到她了。
“喂，发什么呆啊？”
白玉怜看她不说话，毫不在意地拉起她的手。
“快走啦！再不走，咱俩可就真要一起在这儿喝西北风了！要哭回去再哭！”
她握紧了苏碧瑶的手，那掌心传来的温度，真实而温暖。
苏碧瑶顿了一下，随即，反手握紧了她。
“再等一下。”她的嘴角，勾起了一抹熟悉的、带着一丝狡黠的弧度，“我还有件事，要处理一下。”
说罢，她竟牵着一脸茫然的白玉怜，走到了那个不知所措的幻影面前。
她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捏了捏白玉怜那沾着灰尘的脸蛋，随即凤眸一挑，看向幻影。
“你不是说，你就是我吗？”
“你不是总问我，值不值得吗？”
“现在，你看着这张脸，”她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霸道与娇媚，“你敢当着她的面，再说一句，自己不喜欢她吗？”
幻影张了张嘴，又看了看白玉怜那张写满了“我是谁我在哪”的茫然俏脸。
最终，它哑口无言，身形如同被风吹散的沙画，缓缓地、不甘地，消散在了这片白茫茫的世界里。
“真是个……难搞的女人。”
苏碧瑶看着幻影消失的地方，轻哼一声。
“啊？你们在说什么啊？”
白玉怜看着这堪称“我杀我自己”的奇妙场面，彻底陷入了混乱。
然而，她的话还没问完，便被苏碧瑶一把拉住，朝着那片光明的来处，大步走去。
嗯？等等，为什么是我被拉走了？
来救人的英雄，不应该是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