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有什么事……”
其余的文武百官,无不眼观鼻、鼻观心,一个个变成了泥塑的雕像。本着同袍情谊,姜维、王平等原本还想为魏延说几句话,但见他俩在皇帝面前如此放肆,也只能暗自叹气,把话又咽了回去。
唉,性格决定命运。
蒋琬见刘禅和诸葛桉都没有开口的意思,再看到少年天子脸上那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心中瞬间了然,明白这俩人是存了敲打功臣的意思。
而在丞相出征时负责后方民政,明白益州疲弊,因此主张修养生息的蒋琬,也决心趁机打压一下军队的气焰,好让这群战争狂消停消停。
他清了清嗓子,决定将这白脸唱到底。
“你们二人!位高权重,一个是丞相长史,一个是前军师征西大将军!一言一行,皆是三军表率!可你们都做了些什么?因为一己私怨,竟然在军中就屡次三番、明争暗斗!简直是因小失大!鼠目寸光!”
“十万北伐将士的性命,就因为你们的私心,险些断送在五丈原!你们对得起死在北伐路上的袍泽吗?对得起蜀中父老吗?对得起先帝的托付和丞相嘱托吗?!”
“蒋公容禀!”
杨仪再也无法保持沉默,他出列一步,对着蒋琬躬身辩解。
“非是仪要与他争吵,实在是魏延此人桀骜不驯,屡次不听号令,甚至在军中公然扬言,丞相不在当由他统领大军,率我十万北伐军与二十万魏军决一死战!此等言行,就是要以卵击石,葬送我北伐大军,与谋反何异?仪若不加以制止,才是真的辜负了丞相的托付!”
“你放屁!”
魏延猛地转身,指着杨仪的鼻子就骂开了。
“你不在一线,扯什么以卵击石?我们当时已经吃掉魏军前锋,敌中军主力仍然是一字长蛇的行军态势,而且还深入山林,若是北伐军全军在手,不说二十万,就是三十万,四十万,我也能把敌人切成几段然后战而胜之,可你呢!你带着大军逃跑了!只给我留了两万人!”
“你……你血口喷人!魏军没了二十万,还有二十万,我北伐军没了,你上哪给我找第二支大军去?!”
杨仪被骂得脸色发白,身体都气得发抖。
“都给我住口!”
蒋琬一声怒喝,再次将两人的争吵打断。他没有理会杨仪的辩解,也没有去看暴怒的魏延,而是用冰冷的目光扫视着他们。
“不管你们的起因是什么,也不管你们谁对谁错!我只问一句,就因为你们二人之间的矛盾,导致军令传达不畅,大军调度险些失控,差点让丞相的锦囊妙计付之一炬,让北伐军全军覆没!这件事,是真是假?!”
“我这...”
“仪...”
杨仪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来。魏延那满腔的怒火,也像是被瞬间抽空,他梗着脖子,最终还是低下了头。
“那能一样吗?”
魏延小声辩解。
“好了,都停下。”
气氛到了。尽管诸葛桉也被蒋琬所言调出些许怒气,但全神贯注在接下来正经事的她还是抬手示意蒋琬停火。
“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
魏延杨仪两个人眼睛亮了。
“关键是,以后不能再犯相同的错误。所谓惩前毖后、治病救人,就是此意。”
诸葛桉的说话声不大,在魏延杨仪二人听来,却比十万次死刑宣判更可怖、更可怕!
说人话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就在二人等待诸葛桉发布宣判时,她却微微颌首,稍稍偏头看向刘禅。
“想必陛下已经有所决断了。”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了主位之上。
“啊,我?”
刘禅心想,我一个16岁小少年,怎么就跑这决断两个大将军的前途了呢?
刘禅感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他迎着数十道或审视、或期待、或疑惑的视线,手心里全是汗。
“啊?哦……对!朕……朕是想说!”
他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声音,身体下意识地向诸葛桉的方向微微倾斜。
“功是功,过是过嘛,两位都是功臣,就算有错误,也是我大汉的好官员,这个不能搅和在一起算,也不能因为这些过失就葬送英才!那个……董允!”
一直垂手侍立在御座旁的董允立刻出列。
“臣在!”
“朕要你……对,就你!去把这次出征,从将军到小兵,谁立了功,谁犯了错,都给朕一条一条地查清楚了,写个折子上来!要公平!该赏的,朕重重有赏!该罚的,也绝不轻饶!”
刘禅一口气把话说完,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陛下圣明。”
诸葛桉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一丝赞许。她放下羽扇,环视众人。
“不过,臣以为,只是董侍中一人查,还不够治本。而且,咱们不能总等到出了大事,再来找小事上谁对谁错。”
蒋琬上前一步。
“丞相的意思是?”
“我这次在五丈原,想明白一个道理。”
诸葛桉的目光扫过魏延,又扫过杨仪,最后落在殿内所有的文武大臣脸上。
“人类是有极限的,所以......我们不能让人去管人,这样太累,也容易出错。”
她伸出一根白皙的手指,在空中点了点。
“要让规矩管人,让衙门管人,把原先一个人的职责分割成几十份,每个人只管一些,群策群力,既能相互监督,避免徇私枉法,也能减轻负担,免得食少事多,把人累死。”
“丞相英明。”
话音刚落,众臣便喊。
这些人或许听不懂什么叫规矩管人,但对这些被蜀汉这一高压战争机器压迫许久的牛马们来说,减轻负担一词着实诱人,再者,丞相刚刚借着敲打魏延二人立了威,又说要查北伐期间功过,摆明着是要借此威慑不臣,这时候出来跳反,属实是不要命了。
趁热打铁,诸葛桉偷偷对刘禅使眼色,示意他出来表现表现。
注意力都在诸葛桉身姿身上的刘禅,立刻接过话头,把诸葛桉没说的话说了。
“就如师尊所言,让董允牵头组个衙门,彻查!立规矩。”
他这番话说完,殿内众人脸上都露出了意外的神色。
这小皇帝……今天怎么跟换了个人似的?估计是丞相事先功课做的好,教了两手。
魏延的时丞相有说法,那么,下一个话题。
蒋琬把沉浸在欢呼声的众人拉回最紧迫的现实。
“陛下圣明。此法定能让三军安心,可北伐归来的数万将士,如今仍在路上,人吃马嚼,每日耗费甚巨。敢问陛下,这安置之法,该如何定夺?屯驻汉中,还是撤回成都?”
这个问题的分量太重,一下子把刘禅给问住了。他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额头上的汗珠顺着脸颊滚了下来。
宣政殿里没有窗户,殿门一关,更是密不透风。殿顶的几十盏长明灯散发着热量,外面秋老虎的威力透过厚重的墙壁渗了进来,整个大殿如同一个蒸笼。
刘禅下意识地抹了把汗,瞥见一旁御座上的母后吴氏,也是用丝帕不停擦拭着额角,那身华贵的宫装下的饱满胸脯,随着呼吸微微起伏,额前的发丝都已被汗水浸湿。再看另一边的诸葛桉,虽然还端着那副清冷的架子,但白皙的鼻尖上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水蓝色的裙衫有几处已经紧贴在身上,显出底下肌肤的轮廓。
“呃……”
少年天子脑子一转。
他深吸一口气,对着下面黑压压的群臣,用力一挥手。
“太热了!今天就先议到这里!休朝!退……全都退朝!安置将士这么大的事,明日再议!明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