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会开!”父亲一把将女儿举高,让她能看得更远,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咱们家的蜀梅啊,可是最坚强的!再冷的冬天也冻不住它开花的心!”
——
“儿啊,明天就要出远门了……”母亲的手有些颤抖,一遍又一遍地整理着儿子略显单薄的衣领,仿佛想将那远行的风霜都挡在外面,“北边冷,千万记得把娘给你缝的厚袄子穿上,别冻着了……”
“知道啦,妈。”年轻的游子握住母亲布满老茧的手,声音有些发哽,“您在家……也要好好的,等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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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老爷爷佝偻着背,望着地里那稀稀拉拉、被寒风吹得东倒西歪的玉米秆,浑浊的老眼里滚下泪珠,他慌忙用袖子擦掉,“这鬼天气……寒冬来得忒早,忒凶……要是玉米能再长结实点……再长结实点就好了……”
然而,那年的寒冬,比所有人预想的都要残酷百倍。
蜀梅树的枝头,始终不见那抹熟悉的嫣红,只有枯枝在寒风中呜咽。
远行的游子,如同断线的风筝,再无音讯传回。
地里的玉米,在凛冽的霜冻下,彻底枯萎、腐朽,化为焦黑的残渣。
希望,如同风中残烛,被无情的现实一一掐灭。村庄里弥漫着死寂般的绝望,人们眼神空洞,连叹息都显得多余。
“好冷……好饿……”一个稚嫩的声音带着哭腔响起,是那个曾经问父亲蜀梅会不会开的小丫头。她蜷缩在角落,冻得瑟瑟发抖。
另一个稍大点的孩子怯生生地伸出手,握住了她冰凉的小手:“别怕……我们……我们一起来祈祷吧?就像奶奶故事里说的那样……”
孩子们懵懂的眼睛里,还残留着最后一丝天真的光。他们学着记忆中模糊的仪式,笨拙地左手握着右手,围成一个小小的圈,闭着眼睛,用尽力气小声念着:“不要冷了……不要饿了……蜀梅花开……哥哥回来……玉米长高……”
大人们看着这近乎荒诞的一幕,有人想上前阻止,却被旁边的人死死拉住。
“算了吧……”一个汉子声音沙哑,眼神灰败,“都到这份上了……让孩子们……留点念想吧……”
不知是谁,默默抱来了最后的柴火,在村子中央点燃了一小堆篝火。
微弱的火光,在刺骨的寒风中顽强跳跃着,映照着孩子们冻得发青却无比虔诚的小脸。
一个,两个……越来越多被绝望压垮的大人,如同行尸走肉般,被那微光吸引,被孩子们那近乎悲壮的祈愿所触动。他们沉默地加入进来,伸出冰冷僵硬的手,握住了身边人的手。
篝火旁,人群越聚越多。没有言语,只有沉重的呼吸和压抑的啜泣。但一种奇异的力量,在紧握的双手间传递。不知是谁,用干涩的喉咙,哼起了一首古老的、几乎被遗忘的调子。
歌声起初微弱,断断续续,如同濒死的喘息。但渐渐地,一个,两个……更多的人加入了进来。歌声汇聚,带着血泪,带着不甘,带着对生命最后的眷恋,在凛冽的寒风中倔强地响起!
他们围着那簇随时可能熄灭的火焰,手拉着手,身体随着节奏笨拙地晃动、跳跃!脸上是泪痕,是冻疮,是绝望,但眼神深处,却燃起了一种近乎疯狂的、向死而生的光芒!他们在用尽最后的力气,向这残酷的寒冬,向这无情的命运,发出最后的、无声的呐喊!
就在这悲壮而神圣的集体祈愿达到顶点时——
嗡——!
一股温暖而磅礴的力量,毫无征兆地从每一个紧握的手心、从每一个跳动的心脏深处涌现!无数细小的、金色的光点,如同萤火虫般从人们身上升腾而起,汇聚到篝火上空!
篝火猛地窜高!火焰不再是橘红,而是变成了纯粹而神圣的金色!
在所有人震撼的目光中,那团金色的火焰缓缓凝聚、塑形!一个由纯粹光芒构成的、轮廓模糊却散发着无尽慈悲与威严的虚影,在火焰上方显现!
虚影缓缓睁开了“眼睛”——那是两团跳动的金色火焰。它“目光”扫过下方一张张饱经风霜、写满绝望与希冀的脸庞,最终,定格在那些眼神依旧清澈、带着最后一丝天真的孩童身上。
“精灵大人……”小丫头忘记了寒冷,忘记了饥饿,仰着小脸,用最纯粹的声音问道,“你能……帮帮我们吗?帮我们赶走寒冬吗?”
金色的虚影微微颔首,动作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下一刻,它轻盈地踏出一步,脚下凭空生出一朵祥云。它驾着祥云,如同春风般拂过死寂的大地!
它所过之处,金色的光雨温柔洒落!
冰封的河流发出清脆的碎裂声,重新开始流淌!
枯死的草木抽出嫩绿的新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绽放!
灰暗的天空被无形的巨手擦拭,露出久违的、湛蓝如洗的苍穹!
那株沉寂的蜀梅老树,枝头瞬间爆发出无数娇艳欲滴的花朵,香气弥漫整个村庄!
大地回春!生机勃发!
然而,当金色的光雨试图追寻那远行的游子时,却只在遥远的北方边境,感受到一缕早已被冰雪彻底冻结、消散的灵魂气息……精灵的动作微微一顿,金色的眼眸中流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悲悯。
神迹降临,却并非万能。它完成了孩子们的祈愿,驱散了寒冬,唤回了生机,却无法逆转生死,唤回那迷失在永恒寒冬中的游子。
金色的精灵没有停留,它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这片重获新生的大地,以及那些喜极而泣、跪地叩拜的人们。身影如同融入阳光般,渐渐变得透明,最终消散在天地之间。
精灵并未远离。它悄然隐匿在森林深处,来到一汪清澈见底的潭水边。它随手折下一根翠绿的柳条,带着几分温柔的笑意,轻轻拍打在水面上。
啪嗒!啪嗒!
溅起的水花并未落下,而是在空中欢快地跳跃、旋转!每一颗晶莹的水珠都在落地前迅速变化、伸展,化作一个个只有巴掌大小、通体由清水构成、闪烁着微光的可爱小精灵!它们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世界。
精灵为这些新生的水之精灵,在森林最隐秘、最富饶的角落,开辟了一个小小的家园。它用魔法构筑了晶莹的树屋,用星光铺就了道路,用花香点缀了空气。
“去吧,孩子们。”精灵的声音如同天籁,带着无尽的慈爱,“守护这片森林,也守护那些……曾呼唤我、信任我的人类。在他们需要时,给予帮助与希望。”
说完,精灵的身影渐渐变得虚幻,它带着满足而疲惫的微笑,对着新生的精灵们轻轻挥了挥手,最终化作点点星光,融入潭边一棵巨大的古树之中,陷入了漫长而宁静的沉眠。
或许,当人类心中那份纯粹的祈愿与希望之火再次熊熊燃烧,达到足以穿透时空的强度时,这位由愿望诞生的精灵,将会再次从沉眠中苏醒,降临人间。
后来,人们将那个寒冬的奇迹之夜,称为“请神”。
而那位带来生机与希望的金色精灵,被尊称为——Sylvan。
只是无人知晓,这位被奉若神明的Sylvan,其本质,正是由无数绝望中迸发的、最纯粹的人类愿望所凝聚而成。它是深藏在每一个人心底,那份对美好与救赎永不磨灭的渴望,所共同塑造的——“心之神明”。
时间直回到现在
“这里是……?”潘环顾四周,眉头紧锁。脚下是龟裂焦黑的土地,空气中弥漫着硫磺和灰烬的味道,与之前生机勃勃的森林景象判若云泥。视野所及,只有零星几株扭曲枯死的怪树,如同垂死挣扎的手臂伸向铅灰色的天空。
“死域。”灵槐的声音平淡无波,仿佛在介绍一处寻常风景,“当年魔族入侵,这里曾是主战场之一。精灵魔法、恶魔邪能、还有无数生灵的怨念……在这里碰撞、湮灭,最终……只留下了这片被诅咒的焦土。”
潘俯身,想拾起一片半埋在焦土中的枯叶。指尖刚触碰到那蜷曲的叶脉,它便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咔嚓”声,瞬间碎裂成无数黑色的粉末,从他的指缝间簌簌滑落,融入死寂的大地。
“当年那场大战……连Sylvan也被惊动了?”潘的声音带着沉重。
“不然呢?”灵槐轻轻打了个哈欠,语气慵懒,“她‘老人家’睡得正香,硬是被那些哭天抢地的祈祷和冲天的怨气给吵醒了……啧,起床气可大了。”
潘看着灵槐这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一股无名火猛地窜起:“Sylvan现在处境危险!你作为她的……她的造物!就一点都不担心吗?!”
灵槐翠绿的眼眸瞥了潘一眼,那眼神平静得近乎冷漠:“担心?有用吗?再说了……”她嘴角勾起一丝难以捉摸的弧度,“她老人家……厉害着呢。轮不到我们这些小角色操心。”
话音刚落——
“嘎——!嘎——!”
刺耳聒噪的鸦鸣撕裂了死域的寂静!无数漆黑的乌鸦如同不祥的阴云,从铅灰色的天幕中俯冲而下,盘旋在众人头顶,猩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下方!本就昏暗的光线被鸦群遮蔽,几乎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唯有灵槐身上,自发地散发出一种极其微弱的、如同月下萤火般的翠绿色光晕,勉强照亮了脚下方寸之地。
“跟紧。”灵槐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仿佛头顶遮天蔽日的鸦群只是烦人的蚊蝇。她迈步向前,微弱的光晕在浓稠的黑暗中开辟出一条狭窄的路径。
潘和银紧随其后,神经紧绷。在这片死寂的焦土上跋涉,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亡者的骸骨之上。灵槐一边走,一边用她那特有的、带着点倦怠的语调,讲述着Sylvan的过往。当提到Sylvan是感应到他们发自灵魂深处的呼唤才从沉眠中苏醒时,潘的心猛地一紧。
“我们必须尽快找到Sylvan!”潘的声音斩钉截铁。
就在这时——
“唳——!!!”
一声尖锐而熟悉的鸟鸣从死域边缘传来!紧接着,是树木被蛮力撞断的噼啪声和密集的、令人头皮发麻的振翅声!
潘猛地转头望去!只见一道熟悉的蓝色身影(小优)如同失控的流星,狼狈不堪地冲破了死域边缘稀疏的枯木!爱丽丝紧紧抱着昏迷不醒的索菲伏在小优背上,而在她们身后,是如同黑色潮水般汹涌追来的——血蝙蝠群!那些蝙蝠双目赤红,獠牙外露,发出嗜血的嘶鸣!
“爱丽丝!索菲!”潘失声惊呼!
灵槐反应极快!几乎在蝙蝠群即将扑到的瞬间,她单手结印向前一推!
嗡——!
一道半透明的翠绿色魔法屏障瞬间展开,如同最坚韧的藤蔓护盾,将冲进来的小优和爱丽丝她们牢牢护在身后!
砰砰砰——!
无数血蝙蝠悍不畏死地撞在屏障上,发出令人牙酸的闷响,绿色的屏障剧烈波动,却始终未被突破!
爱丽丝连滚带爬地从鸟背上下来,小心翼翼地将索菲平放在相对干净的地面上。潘立刻冲了过去,当他看到索菲的状况时,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索菲脸色惨白如纸,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她身上布满了深浅不一的伤口,最触目惊心的是脖颈处几个深可见齿痕的咬伤,伤口周围萦绕着不祥的暗红色气息,正不断侵蚀着她的生命力。潘下意识地伸手想触碰她的脸颊,指尖却沾上了温热的、粘稠的鲜血。
“外面……外面全是那些蝙蝠!”爱丽丝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极度的恐惧,“它们袭击了部落!被咬到的人……都变得像野兽一样!索菲她……她是为了保护我……” 她哽咽着,几乎说不下去。
潘的怒火瞬间被点燃!格莉丝!一定是那个疯子!但现在,愤怒解决不了问题!
“灵槐!”潘猛地抬头,看向那个依旧维持着屏障、表情没什么变化的少女,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恳求与决绝,“你有办法救索菲吗?求你了!只要能救她,什么代价我都愿意付!”
灵槐维持着屏障,翠绿的眼眸转向潘,那目光平静地扫过索菲惨烈的伤势,又落回潘写满焦急的脸上。
“有。”她回答得干脆利落。
潘眼中瞬间爆发出希望的光芒!
“但是……”灵槐的声音依旧平淡,“需要你付出一点‘代价’。”
“不管什么代价!”潘毫不犹豫,斩钉截铁,“只要能救索菲!再难的事我也去做!”
爱丽丝看着潘那毫不犹豫、仿佛要将自己的一切都献祭出去的神情,眼泪再次夺眶而出:“潘……”
潘却转过头,对着爱丽丝露出了一个安抚的、带着血污却无比温暖的笑容:“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那一刻,他眼中的坚定和温柔,如同刺破绝望阴云的阳光,深深烙印在爱丽丝的心里,不仅仅是感激,还有一种更深沉的情感在悄然滋生。
而一直神情淡漠的灵槐,在听到潘那斩钉截铁、甚至隐含献身意味的回答时,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震。她那如同古井般毫无波澜的翠绿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涟漪荡漾开来。
(代价……生命……毫不犹豫……)
(真是……愚蠢……又……耀眼……)
恍惚间,灵槐的思绪不受控制地飘回了遥远的过去……那个同样向她伸出手,却又将她推入深渊的男孩……那段被她刻意尘封、视为耻辱的契约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