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白的尘埃仿佛主动臣服,细密地扑上那精致的鞋面,勾勒出一道道朦胧而迷人的细纹轮廓。
时间凝滞了——又或许是心跳被按下了暂停键。我像个被魔法定住四肢的木偶,僵在原地。一股庞大、粘稠、带着罂粟般致命甜香的威压如同无声的潮汐,以那只鞋为原点,缓缓漫溢过来,沉甸甸地压上每一寸皮肤,仿佛要将骨髓也一并浸润。
嗒。
那只黑色的鞋迈出第二步。光滑圆润的足跟踩在碎裂的石子堆里,发出一声极轻微的摩擦响。
随之而来的是目光贪婪而失控地向上游弋。
黑色的丝绸,浸透了深夜的精髓。长裙流淌着沉静却奢靡的光,并非单纯漆黑,近看时浮现出无数细密如蛛网、稍纵即逝的银灰暗纹。裙裾拂过废墟凸起的尖锐断口,悄然无声,丝滑得如同水银倾泻。
裙身严丝合缝地熨帖着身体曲线。腰被束得惊人的纤细,轮廓清晰地凹陷下去,旋即又在水波般的丝缎下向上支撑起另一处惊心动魄的高耸弧线。那弧线圆润饱满,并非丰腴的堆积,而是凝聚着大地生命力的圆丘,沉甸甸,巍巍然。随着前行的步态,那最高点微微颤动,像绷紧的弓弦在弹动前刹那的凝滞,将人的呼吸也紧紧揪住。
我的目光被死死吸住,艰难地攀爬而上。越过起伏的峰峦,越过那被黑色束腰挤压得更显惊心动魄的弧顶,最终落在肩头。
一只雪白的手斜斜搭在弧度优美的肩线。手指纤细修长,套着精致到纹理可见的黑色蕾丝手套,半透明的织物下,指关节与肌肤的细腻交融出惊人的诱惑。那只手仅仅随意搭着,却带着一种睥睨的从容姿态。
烟尘弥漫,光线昏惑。她的面庞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幕布,逐渐清晰。
冷白如瓷,近乎没有血色,是长年远离阳光的贵族才有的色调。深眉如墨,线条干净锋利地斜飞入鬓梢,眉宇间压着一道极淡的微痕,像常年思考留下的印记。金丝边眼镜平滑地架在挺直的鼻梁上,镜片后那双眼眸……
深红。
不是熔岩的炽烈,而是凝固了几万年的上好琥珀,通透明净,剔除了所有杂质的纯粹红玉髓。它们平静得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古井,只倒映着破败大厅的狼藉碎片和中央那个僵硬的人影——我。
目光穿过旋转的魔法尘埃,穿过多层断裂崩塌的石壁投下的怪异阴影,精准无误地锁定了我。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审视,仿佛我不是刚刚击倒她丈夫的对手,仅仅是一页需要解读的、写满奇怪符号的羊皮纸。
她的步调依旧平缓,向我迫近。高跟鞋踏在碎石瓦砾之上,本该发出杂乱刺耳的噪音,却全然隐没在一种被精心编织过的、只有布料摩擦空气的柔密声线里。那身段随着行进微微摆动,水蛇般的韵律由腰际、臀线一直传递到肩颈,每一处曲线都在静默无声地发光,发射着最原始的生命引力信号。
我的双脚钉死在地面,像两条被浇铸进冰冷石板里老树根。呼吸早已被无形的手扼住,喉结在剧烈挣扎中上下滚动,嘴唇干裂,喉咙深处烧起一把火,却连咽口唾沫都成了奢侈的妄想。身体背叛了意志,在无声尖叫着战栗。一种源自生物本能的、面对无法抗拒的掠食者时的绝对畏惧,混入了微弱的、被诱惑点燃的可悲渴望,在血管里疯狂冲撞。
不能动!动就是死!头脑里仅存的理智在狂啸!可四肢百骸像是被抽空了骨骼,软绵绵地承受着那无声波浪的拍打。
近了。更近了。
她终于在我面前停下。只隔着一步之遥。
那股庞大而甜腻的压迫力瞬间浓缩,成为实质,黏腻地裹缠住全身。金丝眼镜后那双深红琥珀般的眼睛微微垂下,平静无波的目光落在我脸上。她的嘴角,那轮廓精致、带着天生疏离感的唇线,竟极其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
那是嘲弄?还是某种非人生物观察实验品的兴趣?
冰凉滑腻的触感,伴随着一丝微不可闻的细风,点在了我的左耳垂上。
是手指!带着黑色蕾丝手套的指尖!那触感像极地冰川下最深的寒溪流过灼烧的皮肤,瞬间激起全身汗毛倒竖的惊栗!
几乎是接触发生的刹那——
轰!!!
世界猛地扭曲!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巨手攥住了我的意识核心,用无法抗拒的蛮力狠狠向外抽离!时间被无限拉长,每一帧都碎裂成千万片闪烁的画面残影!视野骤然炸开一团无比明亮的白光,刺得所有感官瞬间融化!耳边响起持续、怪异的、仿佛来自宇宙最深处的尖锐蜂鸣!我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意识像被狂风卷起的枯叶,在无垠虚空中无助地翻滚、剥离、溶解!
强烈的失重感!下坠!不,是漂流!在一片虚无的混沌里疯狂漂流!五感彻底混乱,彻底消失!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是一瞬,又像过了一个世纪。
意识猛地撞上了“边界”。
眼前的白光如同被黑洞吞噬,迅速退去。眩晕感仍在,如同坐了几十圈高速旋转的过山车。
呼吸回来了,喉咙里下意识发出一声闷哼。但声音……不对劲!
那哼声轻盈,尾音带着一丝极其细微、不受控制的、拖曳的软糯气息,像小猫伸懒腰时的鼻音。完全不属于我的声音!
紧接着是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有什么东西沉沉地覆盖着视野的绝大部分低垂区域!我的视线不自觉地跟着下移。
目光所及,最先撞入眼帘的是一小片从边缘滑落的丝绸。深黑色,散发着幽微的光泽,在昏暗的光线下几乎能吸走魂魄。
那是裙子的前襟。
顺着那细腻丝绸流畅的弧度向上抬升……视线毫无阻碍地撞上两团在黑暗中隆起的、极度饱满丰盈的、雪玉般浑圆的……
山峦!
它们如同圆月,高耸、圆润、沉甸甸地托在那片纯黑丝绸之下!顶端隐约透出两点极其微妙的、被布料约束的紧绷凸起轮廓,充满了无法忽视的存在感和致命的重量感!随着我下意识因惊骇而屏住的呼吸(呼吸变浅了?)竟清晰地感受到那两团沉重无比的柔软也跟着……微不可查地起伏了一下!
一股电流猛地窜过僵化的大脑皮层!我惊愕得几乎灵魂出窍!这是什么?!!我的?!!!
身体彻底僵硬!血液好像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全部冲上头顶后又急速冻结!一股浓稠到化不开的羞愤和恐慌像冰水混合物一样,从脚底板“哗”地一下灌到了天灵盖!
不……可能!
恐慌驱使着我,几乎是机械地抬起手——
一双极其好看的手!皮肤白得发光,细腻得像剥壳的熟蛋白,手指纤细修长,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透着健康的粉色。此刻,这双精美得像艺术品的、属于女人的手,正僵硬、颤抖地抬起,带着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迟疑和抗拒,缓慢却又无法阻挡地靠近那两座……高耸的雪丘!
指尖,隔着那层薄薄的、冰凉的黑色丝绸布料,试探着……轻轻地……按了上去。
触感!无比清晰!
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诡异的、带着惊人弹性和沉坠重量感的触感!指尖陷入不可思议的、温暖柔软的包裹之中,又感受到其下蕴藏的坚韧支撑力。指腹能清晰地描摹出那过分圆润饱满的轮廓……那是……我的身体正在感受……法兰娜的胸……!!!!
“嗡——”
脑海里瞬间爆开一朵巨大无比的白噪音烟花!脸颊、耳朵、脖颈……所有暴露在外的皮肤如同被千万根烧红的钢针同时扎刺,滚烫到几乎要滴出血来!
“呃……呜……”一个失控的、带着剧烈鼻音、无比女性化、甚至……因为羞耻而隐含颤抖的单音节,从我嘴里不受控制地泄露出来。
下一秒,我像被烙铁烫到一样猛地抬头!视野对焦!
前方几步之遥!
那里站着一个我极其熟悉、却又在此刻陌生得如同镜中鬼影的人!
我自己!
法师法!
我破烂褪色的法师袍还斜斜地挂在肩头,乱蓬蓬的褐发被汗水和石粉黏成一缕缕,脸上还带着烟尘涂抹的污迹和先前战斗留下的狼狈擦痕。但那具身体的姿态——
全然不是我!
肩膀放松地舒展,头颅微微偏向一侧,几缕汗湿的乱发贴着轮廓清晰的下颌线。那具身体的唇角……正勾着一种我绝对做不出来的、玩味的、带着洞悉一切的……坏笑!
属于法兰娜的眼神!
那眼神正透过我自己躯体的眼睛,带着一种奇异的研究兴味,饶有兴致地看着我——看着“法兰娜”的身体此刻惊惶失措、面红耳赤、甚至刚刚抬起手碰了不该碰地方的……蠢态?!
“法?”属于我自己的嗓音响起,但语调低沉、慵懒、带着一丝被灰尘浸润的沙哑性感,完全复制了法兰娜之前的平静和……戏谑?“你该不会……在摸我的身体?”
轰!!!
所有的血液如同奔腾的怒涛狠狠撞上头顶!眼前猛地一黑!羞愤、被玩弄的巨大屈辱,还有自己身体被别人掌控的强烈恶心感瞬间爆炸!
“住手!”我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可冲口而出的……却是一串串滑腻、娇媚、带着拖长气音、活像被掐住喉咙的母猫发出的……呜咽?!
“把身体还给我!!!”内心的咆哮在颅腔内震荡!实际发出的声音却只有细弱破碎的:“呜……呜啊……!” 甜腻腻得让我自己都想掐死喉咙!
“呵。”属于“我”的身体发出一声短促愉悦的低笑。“这感觉,还算有趣。”
怒火瞬间烧毁了所有理智!管她什么魅鬼,管他妈的什么身体互换!那身体是我的!必须抢回来!我双腿猛地蹬地!
沉!好沉!
一股巨大的、难以形容的下坠力量狠狠地从胸口那两团沉甸甸的累赘上传导过来!身体前冲的惯性猛地被这额外的负重扯住平衡!一个前所未有、只属于女性的羞耻经验瞬间冲击了我——跑快了……胸前会剧烈地甩动弹跳?!身体重心都变了?!
“噗——”一个趔趄,脚步虚浮!身体失去平衡向前扑去!
就在这时——
“法兰娜!!放开法!!!”炸雷般的怒吼混杂着刀刃撕破空气的尖啸,陡然从大厅那已经只剩残垣断壁的破口方向爆开!
三道熟悉的、带着惊人杀气的身影裹挟着尚未散尽的硝烟气息,如同下山的猛虎狂扑而来!为首一人正是光头锃亮的光头剑士巴克,他目眦欲裂,手中那柄双手阔剑化作一道劈开黑暗的银色闪电,带着斩碎虚空的暴烈杀意,对着此刻占据着“法兰娜”身体的我——当头砍下!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条件反射地想开口喊停解释!嘴巴张开了——
“呀——!!!”一串惊惧到变调的、极其女性化、极其尖锐、甚至带上哭腔的娇弱惨叫,响彻了整片废墟!这是我自己的声音??!!
那根本不是解释!是尖叫!是魅鬼在面对死亡威胁时发出的、无助的本能尖啸!听着这声音,连我自己都浑身一抖!
寒彻骨髓的剑锋已劈破我额前散落的几缕长发!光头巴克听到这尖叫,动作似乎微微一滞,眼中怒火更盛,显然将这声音理解成了魅鬼的矫揉造作和对他兄弟的亵渎!那停滞只有万分之一秒,阔剑带着更加狂暴的气势,更快地斩落!另外两个身影的攻击也瞬间到了身侧!封死了所有退路!
来不及了!
身体深处那股为了生存而被压榨到极致的求生欲,在此刻完全凌驾于对这具新身体的陌生和对羞耻的恐惧之上!跑!必须跑!
脑子里瞬间只剩下这个原始指令!不管胸前那两团沉重的负担如何疯狂晃动弹跳牵扯重心!不管这具身体陌生的肌肉该如何发力!管它动作好不好看!活命要紧!
我双手下意识地紧紧护住剧烈晃动到生疼的胸口(这该死的重力!),像个第一次穿上高跟鞋就试图跑过独木桥的笨拙女人,用尽全力、姿势怪异地迈开腿——向着废墟深处那未知的、更深的黑暗区域……狼狈不堪地——扑了进去!
身后是伙伴们惊天动地的怒吼和兵刃撕裂空气的呼啸!身前是无穷无尽、如同巨兽食道的废墟阴影!每一次迈步,胸前沉甸甸的弹跳感都清晰地提醒着我一个荒谬而恐怖的事实:
跑!
快跑!
这该死的胸……太大了!!跑起来……好……他妈的……碍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