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现在，澹台明镜脸上也没有明显的戾气，或者是一些反派脸色经常出现的阴邪之意，他只是认真，又很仔细，还带着些许期待地看着阿璃。

可就是这样的目光，让阿璃觉得身子很冷很冷。

她其实常常看到这样的眼神，也很熟悉类似的眼神。

只不过这种眼神往常阿璃都是在田间看见的，在田里庄稼丰收时，大家就会拿起镰刀，用类似的目光盯着庄稼，待到一声口号响起，就会开始喜气洋洋的收割。

可她从来没想过人会被当成庄稼。

江言依旧没太多情绪的变化，只是淡淡道：“有些事情是要自愿的。”

澹台明镜呵呵笑道：“多谢提醒，不过你无需担心，我们从不强人所难，也不愿意去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只是那些妖物是不讲道理的，它们发现了血食，受其诱惑，必然会主动冲击村子，我们澹台家就算想拦，可也无法庇护到所有人，到那时候难免会有伤亡发生，除非那头巨蟒提前得到了它想要的东西。”

“而且在它晋升的时候，才是它最虚弱的时候，那也是最适合澹台家出手的时机，我们定会替天行道，斩妖除害。”

阿离听着他的话，有些迷茫，好像听懂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懂。

不过有一件事她很清楚，自己可能没法去找父亲，也没法修行了。

而在说完那番话后，澹台明镜便端起重新倒满的酒杯，收回目光，挑起面前美貌侍女的下巴，漫不经心道：“我见兄台天赋异禀，眼见不凡，才与你如此坦诚相待，也希望兄台能够做出正确的选择，澹台家对于你这种青年才俊愿意敞开门户欢迎。”

这次没等江言再说什么，阿璃忽然主动站了起来。

虽然是从小村子里出生的小姑娘，可她一点都不愚笨。

可也是这时，江言忽然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微微笑道：

“阿璃还想要修行的吧？”

阿璃张了张了粉嫩的小嘴，想说江言哥哥你不用管我的，可是在对上江言那双平静的眸子时，小姑娘的内心蓦地一颤，却又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江言温声道：

“你想要踏上这条路，可得做好足够的心理准备。”

“如今的世道就是这般吊诡，无论是凡人还是修行者都有逃不脱的挣扎，凡人只想要好好生活，可要做到这一点，他们不能只是好好生活。修行者想要修行，可是修行这条路，有的也不只是修行这一件事。”

“不管是凡人还是修行者，在做事之前，大部分的人都先得面对不公。”

“就比如你现在遇到的这个不公，这叫颐指气使。”

“这个世界还有很多其他的不公，是你往后必然会遇见的，这不是你的命运曲折如此，只是因为他们就在那里，成就了如今这个世道。”

阿璃呆呆听着这些有些难懂的话，而在一旁的澹台明镜却是缓缓眯起了眼睛，冷冷笑了笑：

“我倒是没看出来，兄台原来还有当夫子的天赋。”

这并非是夸赞，而是讥讽。

在澹台明镜看来，只有那些低不成高不就的人才会选择去做夫子，因为他们充满了无法实现的抱负，脑中满是对求而不得的酸涩。

而江言这些话在澹台明镜看来也是一种敬酒不吃吃罚酒的表现。

他本来以为江言会足够识趣，可现在看来……

澹台明镜的眸光冷彻，感觉到被耍的他心中的怒火在一点点积蓄，可他的面色却是越发的平静，只是平静的有些吓人。

旁边的贺管事的眼中则是带上了怜悯，他知道这是公子怒极的表现，这也代表接下来这对师兄妹的下场必定会很悲惨。

可这一切变化江言完全视若无睹，他只是定定凝视着小小的少女，微微笑着：

“在这里留下，会被这座山困着。”

“出了这里，会被这座天困着。”

“不过现在……你能有改变这一切的能力，只需要你回答我一个问题。”

江言看着阿璃，认真问道：“你愿意拜我为师吗？”

少年突然之间的话语，让在场之人都有些呆滞。

四月心头跳了一下，可还没待她说什么，已经反应过来的阿璃就抹了抹眼泪，笑着道：“大哥哥，我可以下辈子拜你为师。”

她不想连累江言的。

江言闻言，不禁笑出声来：“你这般回答，我就算你答应了。”

说到这里，江言顿了顿又道：“还要让我等多久？”

他的话音落下，阿璃的情绪还未曾连贯起来，忽然听见一声低低的哞叫。

一头老黄牛从后方缓缓走出。

看着那头黄牛，澹台明镜的眼中冷色更甚，而且看着江言的眼神带上了不再掩饰的狠厉之色。

他本来只是想要用阿璃引出那头老牛，可江言这一言之间……居然能够将其引动，果然这家伙昨晚选择屋舍并非随意，目的也不只是路过那么简单！

而四月见此一幕却是彻底呆住了，足足数秒过后，沉默寡言的清冷少女居然露出了些许小女孩般的错愕和懊恼之色。

原来我一直都想错了……他们的眼睛完全是瞎的。

此刻四月心中生出的便是这般情绪。

而少女表情变化的一瞬，仿佛打破了伪装一般，让澹台明镜忍不住地向她看去，觉得少女本来只是清秀的脸上好像有那么瞬间露出了他永生难忘的绝美表情，只是仔细看去后，又觉得自己是生出了错觉。

随后他的心神重新被泛起的杀意填充，看着江言森然开口：

“你到底是什么人？”

“倒是好胆量，我看中的机缘也敢算计。”

江言看了他一眼平静道：“你还不配。”

随后他很随意地说道：“看来那人说得没错，不管过去几年，那头泥鳅都不会放下他的欲念。”

这句话不是说给澹台明镜听的。

可是他却感受到了一股寒意。

那是只有在面见他父亲，那位真君时才能感受到的寒意。

四月也看向江言。

脸色不再挂着笑容的少年，有那么一刻，像是让她看到了自己。

过去的自己，最巅峰时期的自己。

江言说完那句话的时候，这里的一切似乎就发生了某种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