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路显然已经荒废了太久。坚硬的石阶有不少已经开裂或者松动,湿滑的青苔覆盖了大部分路面,行走其上必须格外小心。两侧的杂草与灌木疯狂地生长,将原本就不宽的小路挤压得更加狭窄,时不时有带刺的藤蔓横亘在路上,像一道道充满恶意的陷阱。
越往上走,光线便越是昏暗。高大的树木枝叶繁茂,在他们头顶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巨网,将本就阴沉的天光切割得支离破碎。四周安静得可怕,只有他们四人踩在落叶与碎石上发出的沙沙声,以及尹清乐那因为紧张和疲惫而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山中的空气湿润而又清冷,带着浓重的草木与泥土的气息。这对在城市里生活惯了的人来说,本应是一种能让心旷神怡的体验,但在此刻这压抑的氛围下,却只让人觉得阴森。
望龙山,这个名字的由来如今已经很难考据。根据南江市地方志上的零星记载,有两种流传最广的说法。一说,是古时曾有位不得志的文人墨客,于大雨滂沱之夜在此山中避雨,醉眼朦胧间,见远方山脉在云雾与闪电中连绵起伏,其形态宛若一条潜渊的巨龙,遂惊叹之下,为此山命名“望龙”。
另一种说法则更为朴实。在几十年前,南江市尚未像如今这般高速发展时,这座山因为其相对独立的海拔与开阔的山顶,是市民们登高望远、观赏日出云海的最佳去处,而城市的发展脉络,在山顶看来,就如同一条不断延伸的巨龙,故得此名。
无论哪种说法是真,都证明了此地曾经也是一处承载着人们闲情逸致与美好愿景的风景名胜。
只是如今,一切都已时过境迁。
走了约莫二十分钟,小路的拐角处,出现了一个早已倾颓大半的木质凉亭。凉亭的顶盖已经塌陷,几根支撑的木柱也腐朽得不成样子,上面用油漆刻满了各种早已模糊不清的“XXX到此一游”之类的字迹,以及一些颜色更为鲜艳且内容粗俗的涂鸦。
“我们......休息一下吧?”尹清乐扶着膝盖,小声地提议道,她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显然是有些体力不支了。
江予心没有异议,或者说其实比尹清乐更早就累了,只是一直没吭声而已。
陈冬阳点了点头,走到凉亭旁一块还算干净的石头上坐下,从背包里拿出水递给了尹清乐和江予心。他自己也拧开一瓶,大口地喝了几口,目光落在了凉亭旁那块同样饱经风霜的指示牌上,上面的字迹已经褪色,但依稀还能辨认出“望龙山天文台”以及一个指向山顶的箭头。
“说起来,这里以前可是个挺热门的景点。”陈冬阳看着那块指示牌,试图打破这沉闷的气氛。
尹熙然走到指示牌前,用能力擦去上面的一层厚厚的灰尘与青苔,露出了底下更详细的小字介绍。
“望龙山天文台,始建于上世纪七十年代,曾是东夏联盟东南地区最重要的天文观测站点之一,”她轻声念着上面的文字,“不仅承担着科研任务,其独特的球形穹顶建筑,也一度成为南江市的地标,吸引了无数天文爱好者与游客前来参观。”
“那后来怎么就废弃了?”尹清乐歇过来了点,有些好奇地问道。
“跟不上时代,自然就废弃了。”江予心淡漠的说了一句,却没有深入下去。
作为土生土长的南江人,陈冬阳犹豫片刻后还是解释起来,“差不多二十年前左右吧,市政府就已经开始在山腰修建了新的风景公路和观景平台,游客因此被分流了。加上之后有跨国集团注资的天文观测中心在邻市落成,设备更先进,技术更强大,这里的老天文台自然就失去了科研价值,被彻底废弃了。”
“跨国集团?”尹熙然眨了眨眼睛。
“哦,就是那个A.O.S.A......等等,你们应该不至于没听过吧。”陈冬阳说着,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闻言,尹熙然有些恼怒的抬起手指戳了戳他。“怎么可能,你当我们是原始人吗?”
所谓的A.O.S.A,全称为“国际天体观测与宇宙安全联合管理组织”。名字听起来相当拗口,但实际上就是一个致力于推动全人类航天事业与前沿科技发展、近似于慈善组织的庞大跨国机构。像是“星梯计划”、“深海摇篮”这些近年来为人们津津乐道的宏伟项目,都是这个机构在联合各国的情况下推动着完成。
江予心对这些东西并不感冒,所以了解的不多。
短暂的休息后,四人继续向上攀登。
越是接近山顶,道路便越是难行。有些路段的石阶甚至已经完全被滑坡的泥土所掩埋,他们只能手脚并用地从湿滑的泥坡上爬过去。
尹清乐的体力最差,好几次都差点滑倒,幸好陈冬阳一直跟在她身后,及时伸手扶住了她。而尹熙然则走在最前面,偶尔遇到挡路的粗壮藤蔓或是倒塌的树干,她也只是看似不经意地抬一下手,那些障碍物便会以一种不合常理的方式自行断裂或移开,为后面的人清出一条通路。
江予心走在最后,神色淡然,目光深沉如渊,唯有额头细密的汗珠暴露出她当前的状态并不像她表现出的那样。陈冬阳也注意到这点,时不时回头注意着她的状态,准备在她体力不支时扶她一把。
但江予心怎么可能会给他这种机会。
当天色彻底暗下来,最后一丝光亮也被地平线吞没时,他们终于走完了这漫长而又艰难的山路,踏上了山顶那片开阔的平地。
一阵带着湿冷水汽的山风迎面吹来,卷起落叶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四周的虫鸣声不知何时已经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死寂。
而在他们面前,那座废弃多年的建筑如同蛰伏在黑暗中的巨兽,无声地矗立在夜幕之下。
它的主体是一栋三层高的白色圆柱形建筑,墙皮大面积地剥落,露出底下暗色的混凝土结构,像是一块块丑陋的疤痕。建筑的顶部,是一个本应是纯白色的巨大球形穹顶。但此刻,穹顶的表面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和黑绿色的霉斑,其中一侧甚至破开了一个不规则的大洞,远远看去,倒像是一颗被砸碎了眼眶的巨大眼球,正空洞地凝视着这片铅灰色的夜空。
主楼周围,还散落着几栋更为低矮的附属建筑,同样是残破不堪,门窗洞开,黑洞洞的,仿佛随时会有什么东西从里面一涌而出。
整个山顶,都笼罩在一种被世界遗忘,与世隔绝的荒凉与死寂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