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水机投下的那点惨淡光晕在身后迅速缩小、黯淡,如同沉入水底的最后一颗石子。
前方,走廊彻底隐没在浓稠的、仿佛有实质的黑暗里。
那不是普通的夜,而是某种活着的、贪婪的阴影,它吞噬光线,吞噬声音,甚至……吞噬空间感。
一步踏入。
冰冷瞬间裹挟全身,如同坠入冰河。
绝对的黑暗剥夺了视觉,其他感官被无限放大。
脚下不再是坚实的地砖,而是一种粘稠、滑腻的触感,像踩在冷却的、半凝固的油脂层上,每一步都带着细微的、令人心悸的“噗叽”声。
空气沉重得如同湿透的棉絮,带着浓烈的铁锈味、消毒水挥发的刺鼻酸气,以及一种更深层的、如同无数陈旧纸张和腐烂植物混合的、令人窒息的霉腐气息。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粘稠的泥浆。
寂静。
绝对的、压迫性的寂静。
连自己的心跳声都微弱得如同隔着一层厚墙。
但在这死寂之下,又潜藏着无数细微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头顶上方极远处,传来若有若无的、如同巨大金属管道内部水流冲刷的沉闷回响;
墙壁深处,似乎有指甲在缓慢地、持续不断地刮擦着水泥;
更近的地方,就在我身边咫尺之遥的黑暗中,偶尔会响起一声极其轻微的、湿漉漉的叹息,或是如同关节僵硬扭动的“咔哒”轻响。
这些声音若有若无,当你凝神去听时,它们又消失无踪,只剩下无边的黑暗和寂静,折磨着紧绷的神经。
我伸出还能活动的右手,指尖触碰到冰冷的墙壁。
墙面并非光滑,而是布满了凹凸不平的刻痕和粘腻的附着物。
我摸索着,靠着这唯一的触觉坐标,在黑暗中艰难前行。
池七最后的声音——“别信规则……出口是……”——像幽灵般在脑海中回荡。
出口是什么?安全区?还是另一个更深的陷阱?
我攥紧了右腕上的表带,碎裂的屏幕在绝对的黑暗中无法显示任何信息,但【S079】和那87%的清除进度,如同烙印般刻在意识里。
走了多久?
时间在黑暗中失去了意义。
可能是几分钟,也可能是几个小时。就在我感觉自己快要被这粘稠的黑暗和死寂逼疯时,前方……似乎出现了一点极其微弱的光。
不是灯光。
更像是一种……幽绿色的、如同磷火般的微光,在黑暗中若隐若现,勾勒出一个模糊的、方形的轮廓。
一扇门?
我加快脚步,几乎是踉跄着向那点微光扑去。
随着距离拉近,那光晕逐渐清晰。
确实是一扇门,门缝下透出那令人不安的幽绿光线。
门上似乎还贴着什么东西。
就在我距离门还有几步之遥时,异变陡生!
那扇门——连同它透出的幽绿光线——突然毫无征兆地向左平移了数米!
如同一个虚幻的投影被瞬间切换!我扑了个空,差点摔倒。
幻觉?空间错乱?
我稳住身形,心脏狂跳。
再次望向那扇门的位置,它又回到了原处,幽绿的光线依旧,仿佛刚才的移动从未发生。
不!不是幻觉!是这走廊本身在扭曲!
脚下的粘腻感似乎更强了,黑暗像粘稠的胶水,拉扯着我的脚步。
我咬紧牙关,再次向那扇门走去。
这一次,我死死盯着它,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一步,两步……
就在我即将触碰到冰冷的门板时,那幽绿的光线骤然熄灭!
整个前方再次陷入绝对的黑暗!同时,一个冰冷、毫无起伏的电子合成音,毫无预兆地在我正前方的黑暗中响起,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进耳膜:
黑暗回廊通行规则
1.禁止携带光源(包括生物光)
2.前行时需默念遗忘对象的姓名(遗忘对象:池七)
3.抵达门前需回答:出口是遗忘之门?是/否
4.回答错误或超时(10秒),门将永久关闭
规则宣读完毕的瞬间,那扇门上的幽绿光线重新亮起!冰冷的光芒映照出门板上斑驳的污迹和……一行用暗红色油漆潦草写就的文字:
出口是遗忘之门?
下方,是两个同样用红漆涂抹的、歪歪扭扭的选项:
是 / 否
一个巨大的、如同老式秒表般的倒计时数字,在门板上方凭空浮现,幽幽地闪烁着血红色的光芒:
10
9
8
……
冰冷的规则像绞索套上脖颈!
禁止携带光源——意味着我只能在这吞噬一切的黑暗中前行,依靠那点幽绿的门光作为唯一的目标。
前行时需默念遗忘对象的姓名(遗忘对象:池七)——这是最恶毒的诅咒!
要我一边走向那扇所谓的“出口”,一边在心底反复念诵那个刚刚为我粉身碎骨的名字,将其作为“遗忘”的祭品!
每一次默念,都像用钝刀在心脏上反复切割!
池七最后那深海般的眼神,涡轮中飞舞的白发,无声的“记住”……这一切,都要在走向“出口”的路上,被我自己亲手碾碎、抛弃?
抵达门前需回答:出口是遗忘之门?是/否——无论回答“是”还是“否”,似乎都通向未知的深渊!
而倒计时那血红的数字,如同死神的脚步,冰冷地跳动着!
7
6
5
时间在飞逝!
我离那扇门还有三步之遥!
幽绿的光线冰冷地照在我脸上,映出门板上那行如同血书的诘问。
默念池七的名字?遗忘她?用她的牺牲换取我踏入这扇“遗忘之门”的资格?
不!
我猛地停下脚步,站在门前,离那幽绿的光源只有一步之遥。
倒计时的红光在我脸上跳动,如同催命的符咒。
4
3
我没有默念那个名字。
我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血腥味。
池七的脸庞,她最后解脱的眼神,她无声的嘱托,像汹涌的潮水冲破了我强行筑起的堤坝。
不是默念遗忘,而是在心底无声地呐喊:
记住她!
2
1
倒计时归零的瞬间,血红的数字炸裂般闪烁!
我没有看那两个选项。
在规则宣读完毕、倒计时开始的那一刻,我的目光就死死锁定了门板下方——在“是/否”两个选项的中间偏下位置,靠近门框边缘的阴影里,有一小块区域的颜色似乎……不太一样?
极其细微,在幽绿的光线下几乎无法分辨。
但就在倒计时归零、红光刺目的刹那,那块区域的阴影似乎……极其短暂地……波动了一下?如同平静水面下掠过的一丝涟漪,又像……某种被强行压抑下去的、微弱的光?
是错觉?还是……
“出口是遗忘之门?”冰冷的电子音再次响起,带着终结的意味,“请回答。”
我深吸一口气,那混杂着铁锈和霉腐的空气冰冷刺肺。
左手掌心的涡轮伤疤灼痛得如同燃烧。
我抬起右手,没有指向“是”或“否”,而是用尽全身力气,将食指狠狠戳向门板下方那块颜色异常的区域——那个在倒计时归零瞬间、红光炸亮时曾有过一丝微弱波动的阴影角落!
指尖触碰到冰冷的门板。
什么都没有发生。
冰冷的死寂。
然后——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机括弹响,从门锁的位置传来。
紧接着,是齿轮缓缓转动、沉重门栓被一点点抽离的、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
“嘎吱——”
沉重的门板,向内,无声地滑开了一道缝隙。
我没有按照规则做事,但通过其他的行为打开了门。
这是不是说明,规则不是必须要遵守的。
想到这,我看了看门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