肺里灌满了冰冷、相对“干净”的空气，带着消毒水和灰尘的味道。
我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左手掌心那个涡轮状的圆形伤口传来阵阵灼痛，每一次心跳都像有细小的齿轮在里面转动、碾磨。
池七。
这个名字像一把钝刀在心脏上来回切割。
涡轮吞噬她时，白发在金属风暴中飞舞的画面烙印在视网膜上，挥之不去。
她最后看向我的眼神，那片深海般的幽蓝色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悲悯的解脱，和那个无声的“记住”。
她为什么要救我？
用这种粉身碎骨的方式？
她到底是谁？
是我的高中老师，还是我的监测者？还是一起研发药物的同伴。
那个腕表上闪烁的【S079 记忆清除进度：87%】又意味着什么？
我是079号样本？
那池七呢？
她是什么？
引导者？看守者？
还是……另一个样本？
混乱的思绪和巨大的悲痛像灰雾一样将我包裹，窒息感越来越强。
我蜷缩在冰冷的墙角，将脸埋进膝盖，肩膀无法控制地颤抖。
泪水滚落，砸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留下深色的圆点。
腕表冰冷的金属外壳紧贴着我的皮肤，表盘碎裂的玻璃边缘有些硌人。
我抬起右手，指尖颤抖着抚过表盘背面那行小字：“给白梦，当你想知道真相的时候。”
真相？
这所医院，这片灰雾，那些规则，那些机械护士，还有池七……真相到底是什么？
它值得池七付出生命的代价吗？
就在绝望几乎要将我吞噬时，头顶的应急灯管突然发出“滋啦”一声刺耳的电流噪音，光线猛地闪烁了几下。
随即，正对着我的那面墙壁——原本是普通的、刷着米黄色涂料的医院墙壁——开始渗出暗红色的液体。
如同有一只无形的、蘸满鲜血的笔在书写，粘稠的液体迅速勾勒出新的字迹：
B1上层生存条例
1.禁止携带任何来自下层的物品（包括记忆）
2.走廊尽头饮水机提供三种液体，选择与你眼睛颜色相同的
3.若听见池七的声音，请立刻服用红色药片（药片位于饮水机下方暗格）
4.找到标有“出口”的门，门后是安全区
字迹凝固的瞬间，我如遭雷击！
第一条规则像冰锥刺入心脏——禁止携带任何来自下层的物品（包括记忆）！
来自下层的东西……我口袋里那张染血的、我和池七穿着白大褂站在B1诊室的照片！
我左手掌心那个涡轮状的、来自怪物钩子的伤口！
还有……池七用生命换来的、让我“记住”的嘱托！
这些……都是来自下层的“物品”！
规则要我抛弃它们？
抛弃关于池七的一切？抛弃她以生命为代价让我保留下来的……真相？
“不……”我嘶哑地低吼，右手死死攥住口袋里的照片，尖锐的边角刺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仿佛在对抗那冰冷的规则。
左手的伤口也因用力而传来更剧烈的灼痛。
第二条规则指向走廊尽头。
那里确实有一台老旧的饮水机，机身布满划痕，顶部放着三个透明的大水桶。
借着昏暗闪烁的灯光，能勉强分辨出桶内液体的颜色：
左边是浑浊的、带着沉淀物的土黄色；
中间是诡异的、如同稀释血液般的淡粉色；
右边则是……深沉的、近乎墨色的紫。
紫色。
和我眼睛一样的紫色。
第三条规则……若听见池七的声音，请立刻服用红色药片……这像是一个恶毒的诅咒，一个预设好的陷阱！
它似乎在宣告，池七的声音将不再是救赎，而是某种需要被紧急“处理”的危险信号！
可这些规则是哪里来的？
又为什么要针对池七老师？
饮水机下方……暗格？红色药片？那是什么？遗忘剂？毒药？
第四条规则是唯一的希望——“出口”。
安全区。
这像黑暗尽头唯一的光点，却遥不可及。
我挣扎着站起来，双腿仍在发软。走廊很长，两侧是紧闭的、没有任何标识的房门。饮水机孤零零地立在尽头，像一个沉默的审判者。
我一步步向前挪动，每一步都踩在粘稠的灰尘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左手掌心的伤口随着脉搏一跳一跳地疼，时刻提醒着我刚刚逃离的地狱和那个消失的人。
距离饮水机还有大约十米时，一个声音毫无预兆地在我耳边响起，轻柔得如同叹息：
“白梦……”
是池七的声音！清晰得仿佛她就站在我身后，温热的呼吸拂过我的耳廓！
我全身的血液瞬间冻结！猛地回头——身后空无一人，只有幽深昏暗的走廊和紧闭的房门。
幻觉？还是……
“快跑……”池七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焦急和虚弱，仿佛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直接在我脑中回荡，“别信规则……出口是……”
声音戛然而止，如同被一把无形的剪刀剪断。
第三条规则像烧红的烙铁烫在脑海里！若听见池七的声音，请立刻服用红色药片！
饮水机就在眼前！我几乎是扑了过去，膝盖重重磕在冰冷的地砖上。
顾不上疼痛，手指疯狂地在饮水机底部摸索。
金属外壳冰冷粗糙，布满灰尘。
在哪里？暗格在哪里？
“池七！池七！”我徒劳地对着空气呼喊，声音带着哭腔，“你在哪里？告诉我！出口是什么？！”
没有回应。只有死寂。
仿佛刚才的声音真的只是我悲痛过度产生的幻觉。
不！不是幻觉！那声音里的焦急和虚弱如此真实！池七……她是不是还没完全消失？
她的意识……是不是还被困在这座医院的某个地方？就像……就像那些被灰雾吞噬的记忆？
手指猛地触碰到饮水机底部一个微小的、几乎与外壳融为一体的凹陷！用力一按！
“咔哒。”
一个火柴盒大小的暗格弹了出来。
里面静静躺着一片药片。
血红色。圆形的。像一滴凝固的血，又像一颗微缩的、停止转动的心脏涡轮。
红色药片。
规则要求我立刻服用它。
只要吃下去，那幻听般的、令人心碎又恐惧的池七的声音，大概就会消失吧？
连同那些撕心裂肺的痛苦和疑问，一起被这小小的红色药丸抹去？
我颤抖着捏起那片药。
它很轻，很薄，却重若千钧。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
只要放进嘴里，咽下去……痛苦或许就能暂时停止？就能像规则许诺的那样，找到出口，到达安全区？
安全区……一个没有池七、没有记忆、没有痛苦的地方？
我低头看着左手掌心那个涡轮状的伤疤，看着右手紧握的、表盘碎裂却依然顽强显示着【S079】的腕表。
池七最后的眼神，那个无声的“记住”，再次清晰地浮现。
“别信规则……出口是……”
她没能说完的话，像一把钥匙，卡在了真相之门的锁孔里。
我缓缓松开手指。
那片血红色的药丸，无声地掉落在厚厚的灰尘里，滚了几圈，停在饮水机投下的、一小片惨淡的光晕边缘。
我没有吃。
我抬起头，目光越过那三个装着诡异液体的大水桶，死死盯住饮水机后方，走廊更深处那片更加浓重的黑暗。
规则是陷阱。安全区是谎言。池七的声音是警告。
出口……就在那里。
我必须自己去找到它。
带着池七的嘱托，带着掌心的烙印，带着腕表里尚未被清除的13%的记忆，以及这片被我拒绝的、血红色的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