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如果只是这样,倒也不会引起这么大的反响。
只是,那次事故就连医院里的人都没能幸免。
…………
门把手的转动带着生锈轴承特有的呻吟声。
三下,两下,然后停顿——那确实是池七在以前设下的暗号。
在高中时期,池老师特别与我的约定。
我将那张烫手般的照片迅速塞进病号服口袋,掌心却依然残留着冰冷的震惊。
我不是病人,是共犯。
这间地下诊室是我们的“杰作”。
这会让人遗忘过去的药水,似乎只是为了让某个人承受这场事故的主要责任,但,具体是谁,我不知道。
那瓶所谓的“记忆药水”仍在血管里奔涌,伴随着电流般的酥麻感和一种怪异的宁静与明晰。
金属门向内拉开一条缝。
刺鼻的化学药剂味瞬间被涌入的气流搅动。惨白的灯光从门缝泻入,但门外走廊深处依旧是浓得化不开的阴影。
“池老……”我的称呼卡在喉咙里。
门缝后的阴影里,站着一个“人”。
它极其高大,顶天立地,几乎塞满了整个走廊,肩部抵着天花板冰冷的管道。
轮廓乍看像是穿着不合身的、臃肿拖沓的白色研究员制服,但那“衣服”的质感古怪异常——不是布料,更像是无数揉皱、粘连在一起的报告纸、X光片、泛黄的医嘱单,层层叠叠地糊成一个巨大的人形。
在这些“纸张”的缝隙里,深色的、粘稠的液体像陈旧的墨水般缓缓渗出,滴落在下方堆叠的残缺肢体上,发出“吧嗒…吧嗒…”令人心悸的声响。
它没有头。
或者说,“头”的位置,被一台庞大、丑陋、锈迹斑斑的机器取代。
那是一台形状扭曲、结构狰狞的金属仪器主体,像一颗放大的、生锈的巨型大脑模型,镶嵌在它肩膀堆积的纸堆深处。
机器的核心是一个疯狂旋转的、布满锋利金属刀片的银色涡轮,如同粉碎机的入口。
涡轮下方,几条粗大、布满褐色污垢的橡胶软管拖曳下来,末端连接着针头和手术钳,像饥饿的金属触手,在空气中微微抽搐摇摆。
机器的侧面,一只巨大的、没有眼睑的复眼镶嵌在金属板上。
这只复眼由成千上万块细小的方形屏幕构成,每一块屏幕都在高速闪烁,飞速切换着一张张痛苦扭曲的人脸——有我认识的病人,有陌生医生,甚至还有我自己!
无数个瞬间闪过的、或惊惧或茫然的面孔在死寂中无声地哭喊着。
这是什么东西?
药水在血管里灼烧,突然引发了疼痛,我突然意识到:
药水带来的根本不是真实记忆的回归。
不然那些高中时期的记忆,难不成都是骗人的?
那东西庞大的身体开始动了。
它并非迈步,而是依靠纸屑与粘液组成的、如同树根般盘错的“下肢”,蠕动着向前平移。
纸张摩擦,粘液拖行,发出湿漉漉的“噗叽”声,伴随着生锈涡轮低沉的“嗡——嗡——”旋转噪音,瞬间充满了整个空间。
它肩头那台机器的复眼锁定了我,屏幕上所有人脸的表情瞬间定格在极致的恐惧上。
我猛吸一口气,肺部却被刺鼻的铁锈和墨汁味灌满,呛咳着向后疯狂退去。
但身后就是冰冷坚硬的墙壁和那些密密麻麻、装着各色未知毒药半透明药柜!
没有思考的时间!恐惧炸开成压倒性的本能。
我扑向右侧一个半开的药柜,用尽全身力气猛力关上磨砂玻璃门!几乎同时,“哐啷”一声巨响!
一只前端带着冰冷针头、末端是粗大橡胶管的触手狠狠捅刺在玻璃门上!
玻璃瞬间布满蛛网般的裂纹,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几滴粘稠的黑色液体顺着裂缝渗出滴落。
触手缩回去,下一波攻击正在酝酿。
“嗡——嗡——” 涡轮旋转的噪音更响亮了,仿佛因受阻而恼怒。
更多的橡胶软管触手,带着手术剪、注射器针筒、甚至森冷的骨锯,从那怪物肩头垂落的管丛中扬了起来,如同毒蛇昂首。
它庞大的身躯碾过地面堆积的残骸,纸屑纷飞,骨骼碎裂声清晰可闻,目标明确地向我藏身的角落推进。
空间被不断挤压,绝望冰冷地箍紧心脏。
我蜷缩在药柜角落的阴影里,身体紧贴着冰冷的墙壁和玻璃门板,试图寻找一条缝隙。
药水残余的影响并未完全消失,它们像回流的脏水,反向倒灌,在我脑中制造出前所未有的混乱:属于白梦的、身为“昏睡症”病人的恐惧与无助尚未完全清除;
池七那张在虚假记忆中的冷漠面容与现实门外这只怪物的可怖交织重叠;
最可怕的,是三年前那场“管道爆炸”惨烈的画面碎片——扭曲的防护服、融化的面罩、从破损管道中弥漫出的、灰绿色的、带着刺鼻化学气味的浓烟(那浓烟与窗外笼罩医院的灰雾何其相似!),以及浓烟中模糊挣扎的、最终化作扭曲肢体堆叠在地上的身影……这些混乱、撕裂、矛盾、痛苦的记忆片段和情感如同被炸开的玻璃碎片,在我颅腔内疯狂飞旋切割!
“白医生?编号079?”
那东西肩头的怪物涡轮音响了,发出的却是池七的声音!温和平静,一如坐在我病床边递来蜂蜜水时的语调!
这声音像一把带毒的冰锥,瞬间刺穿我濒临崩溃的精神防线!我浑身剧震,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般的恶心。
“不……你不是她!”我嘶吼着,声音因恐惧而变调。
“编号079白梦,”池七的声音毫不停顿,语调依然保持着那种令人发疯的轻柔与肯定,“你正处于紧急状态。根据保密协议核心条款七,请立即配合进行记忆剥离存档程序,以确保样本完整性。你当前的抗拒行为将被视为最高等级污染风险。”
随着它的宣告,那巨大的复眼屏幕上,所有定格的恐惧人脸开始扭曲变形,最终都融汇成一张张——我的脸!
无数个我在屏幕里无声地尖叫、流泪、面容因痛苦而变形!
它们在无声地警告我:抗拒即是毁灭!
这可怕的宣告中夹杂着的冰冷逻辑让我毛骨悚然。
记忆剥离?存档?样本?污染?
混乱倒灌的记忆碎片中,某个被我忽略的画面陡然清晰放大:池七在病房里递给我保温杯时,手腕上那只闪着幽光的电子腕表表盘内侧,似乎有极其微小的红色编码一闪而过——【S079】?
那是……样品编号?!
一股恶寒从脊椎猛冲头顶!
我在这里,在这地狱般的地下室,在他们眼中,从来都不是一个“人”!
我只是一件物品,一组编号,一个需要被“处理”或“归档”的——样本!
就在这一刻,另一条带着弯钩形手术钳的触手如闪电般刺来,目标不是我的身体,而是我紧握的玻璃药柜门缝!
锋利冰冷的金属弯钩“咔”地一声精准地卡入细小的门缝边缘!
“不!”我的指甲抠着冰冷的玻璃边缘,试图对抗那股巨大的拉力。
“白医生,”池七的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程式化的遗憾,“很遗憾通知你,你的样品价值已评估完毕。”
话语落下的瞬间,那弯钩猛然发力!
“呯——哗啦!”
承受了数次重击、布满蛛网裂纹的磨砂玻璃门,终于彻底爆裂!
无数细碎的玻璃渣如同锋利的冰雹般炸开飞溅!剧痛传来,我感到脸颊、手臂多处被割破,温热的血液混合着冰冷的粘液滴落在地。
那只伸进来的弯钩钳没有丝毫停顿,它在爆裂的玻璃中划出一道死亡弧线,冰冷黏腻的钳尖在惨白灯光下反射着毒蛇般的寒光,没有扎向我的心脏或咽喉,而是以恐怖的速度和精准度——
“噗嗤!”
冰冷的金属弯钩带着可怕的穿透力,瞬间刺穿了我的左手掌心!
钻心的剧痛如同烧红的烙铁烫穿了皮肉骨骼,沿着手臂直冲大脑!
巨大的力道将我整个人向后猛地钉在了冰冷的墙壁上!身体被固定,动弹不得。
鲜血顺着破洞汩汩涌出,瞬间染红了金属钩、连接着的橡胶管以及下方冰冷的地面,晕开一片刺目的猩红。
墙壁传来冰冷的触感,与手心的滚烫形成炼狱般的折磨。
门被彻底破开。
那由旧病历和人造脓液构成的怪物身躯完全暴露在眼前,堵死了药柜后狭小的空间出口。
生锈的涡轮在我视野上方疯狂旋转,刀片的寒光映照着我被钉在墙上的、因剧痛和绝望而扭曲的脸。
那巨大的复眼里,成千上万张属于我的惊恐面孔同时无声地张开嘴,做出了绝望的口型——
吞噬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