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太祖掣基以来,未闻有占据中枢十年之久的宰辅。”

国子监,奉圣堂内,一袭儒衫,身形挺拔,面如皓月的女子操着一口略带蜀音的官话,慷慨激昂。

“哪怕助我太祖皇帝定鼎天下的谋主,做了二十年的首辅大臣,那也是三判大名府,三判河南府,于内阁之中七进七出,更何况两位老臣年过七十,早已过了致仕的年岁,满朝大臣视若无睹,至祖宗成法于何地?天子即将成年,却不得亲政,乌台御史竟无一人敢言,何也?!”

底下听其演讲的士子文人有皱眉沉思的,有不屑一顾的,更多的却是被苏樱一番话语煽动得同仇敌忾的。

从古至今热血学子都是最容易被鼓动的一群人,原因很简单,他们有理想,有抱负,青春活力,充满干劲,又自命不凡一肚子学问。

可最关键的在于他们只有理论知识,并无实际见识。

所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读书人诚然是一个国家最中坚,最核心同样代表未来的精英群体,前提却是知行合一,有过历练——宰相起于州郡,猛将发于卒伍。

大梁承袭前朝官制,于这一点上做的很好,凡放榜进士,除了一甲的状元,榜眼,其余人等都要从佐贰官做起,经历磨勘,论功罚过,方能转正。

但自从两位两位在殿试当中被黜落的进士叛逃党项,助巍名一家反叛大梁,三战打断西军脊梁骨,导致西北边地一夕三惊。

甚至助巍名氏立文法,建朝堂,自号青天子,创大白高国,乃至于关中震动,当时的仁宗皇帝不得已改制科举。

不但从此殿试不再黜落士子,就连年过五十,且久靠不中的也能赐个特奏名出身,发放州县做个学官。

大梁优待文人可以说到了畸形的地步,而文人当中的愣头青,也就是初生牛犊最多的地方,自然是汇集天下青秀的国子监。

还有因为以上原因,每年应试的学子只要过了省试,也就是礼部试就应算是进士了,殿试不过分个进士及第(一甲),进士出身(二甲),赐同进士出身(三甲)。

对于想要进入中枢,搅动天下风云的人来说固然重要,对于只想当官,到了得个尚书衔,一路封疆的人来说也要实心应对,可对于大部分读书人来说,三甲排名很无所谓,最后一名的同进士和第一名的状元,那都是进士,都能做官,没什么区别。

而国子监作为大梁官方最高学府,每次科举时,上舍前十名的中固定有五个名额是可以免除礼部试,直接参加殿试的。

这意味着国子监锁死了五个进士名额,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大梁每次开科最少有三百多名等待入职的候补官员,而整个大梁有品入流的官员,哪怕将从九品的县尉都算上,也不过两万多近三万的官位。

僧多肉少,一个萝卜一个坑。

老的不去,青壮如何往上爬,青壮不往上爬,新科进士哪来的官位安排。

是,朝廷固然可以把他们打法到文馆当中,编纂经典,修撰史书,但当官要的是权力,而不是换个地方继续抄书。

当今天子以前,大梁三冗中冗官虽说仅次于冗兵,好歹还能上下流转,达到所谓流水不腐,户枢不蠹的状态。

可自从先帝变法以来,为了保护陈筠那个奸臣,三次清洗御史台,导致限制阁臣宰辅的大杀器几近无人。

内阁六位成员,都是来回调换,从负责政务的政事堂调到负责军政的枢密院,再从枢密院调到政事堂,只在内部做人员调整,一些有望内阁的重臣就是上不去。

这样的日子过了将近十年,十年,人生有多少十年。

整个大梁中进士的平均年龄全都在三十到四十之间,外放之后几番戡磨又是二十多年,等到步入紫朱行列已经不再年轻,却又进不了内阁。

国子监里有不少家人就是朝臣的,也有不少为自己将来谋划出路的。

如今好不容易等到王丹率先朝两个老东西开炮,偏偏这两个老货还眷恋不去,打着以退为进的念头逼皇帝二选一,整个国子监,不,大部分士林舆论全都沸腾了。

既然要走,且是自己乞骸骨,皇帝挽留三次,面子上过得去放他们走便是。

大梁离开了两位老臣又不是不能转,七十多岁的人了,早该告老还乡,悠然林下了,何苦还要挡着年强人上进的道路。

当然,两位宰辅当国日久,士林也不是没人帮忙说话,尤其是官面上,门生故吏无数,相较于士子愤慨,当官的却大部分站在两位阁老一边。

只是王丹此人也不简单,分管文教的阁老可不是后世分管文卫的副总理。

光看王丹于内阁的排名就知道,在古代文教之重那不仅仅是权,是利,更代表了名。

六部排名往往尊吏部为天官,可在官面上排第一的永远是礼部。

王丹谄媚不假,许多人暗地里骂她至宝丹也是真,可这些人当中绝不包括没中进士的士子。

原因很现实,你还想科举,那就没胆子得罪文教第一人,看不惯也得憋着,憋到中了进士,有了官身,上岸以后该怎么骂至宝丹,王阁老不挑你理,没上岸之前别说骂,稍微不尊敬一点那就是不知死字如何写的。

这一点从现场人群的表现也能看出来。

冷笑不屑的那些多是荫补出身的衙内二代,群情激愤的却都是考进来的士人,两者诉求不同,眼界不同,表现自然也就不同。

不过有一点共通的在于,能考入国子监的有呆子却没蠢货。

大部分监生都知道苏樱是在鼓动舆论,替王丹冲锋陷阵。

但那又如何呢。

王丹名声毁誉参半,不但是因为捏着天下士子的前途,更是文华斐然,士林名声本就不俗,这次她又是代表了许多不满现状的士人官员发声,还是以弱击强,本身就占着祖宗法度这一至理。

帮助王阁老那叫顺水推舟,踩两脚即将倒台,犯了众怒的两位宰辅那叫痛打落水狗。

而且无论两方谁胜谁负,都没理由报复到他们身上,一口气处理整个国子监,皇帝都不敢这么敢,何况内阁。

但有一点需要明确,那就是王阁老一旦赢了,这么多士子,谁骂了两位宰辅她不一定记得住,但谁没骂她肯定记得清清楚楚。

再说.....这一仗,王阁老的赢面同样不小。

既然如此,有苏樱打头,何不搏个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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