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是在为手腕上的绳子能被解开感到开心,高兴之余察觉武明暄在那之后就没说话,于是看了过去。
她没在看自己,严格点说是谁也没在看。白衣的少女径自垂眸,眼里的孤寂几乎要化成水滴落下来。
武玄策愣住了。
周遭的环境依旧喧嚣,可他却听不见。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武玄策绝对不会想到,在这个在其他人口中年轻有为,嘴角总是会挂着一抹清浅笑意的少女身上,竟然会有如此充满破碎感的一面。
他看得入迷,不知过了多久,才因为感到口干舌燥,下意识地咽了一口唾沫。
“喂……”
无声地,武明暄抬起了眼。所有的情绪在瞬间敛去,仿佛武玄策方才窥见的只是幻觉。
“做什么?”武明暄问。
“呃,那个……就是,你会不会演戏?”
“演戏?”
“比如……明明很开心却演得很悲伤……或者直接反过来,什么的。”
“没学过。”武明暄拿过茶碗,“你问这个干嘛?”
“就是……”
想看你感到悲伤的样子。
武玄策话声止住,这一瞬间出现在他脑海里的想法,把他自己吓了一跳。
他刚刚想要说什么?
悲伤的样子,武明暄吗?
“我现在就挺悲伤的。”饮了口茶,武明暄向武玄策笑了一笑,“毕竟本该在一个时辰之前就吃到的荷花酥,直到现在都没出现。”
不、不对。
在武玄策的心间,有声音在回响。
不是这个……
我想要去看到的,并不是这副隐藏了全部情绪与想法的样子!
武玄策的眼珠颤动着,他终于明白了。
如果刚才他没注意到武明暄眼里一闪而过的破碎,那他肯定还会一直保持原本的印象不变,哪怕是嘴上也不要去服输地和她斗下去吧。
可是,不一样了。
因为他看到了,所以现在不一样了!
……什么嘛。
尽管知道这时不应该笑,武玄策却根本压不住内心翻腾的喜悦之情。
——你并不像是,看起来的那样坚不可摧啊。
他看着武明暄,专注地望着她的眼睛。
——在那里究竟还藏着什么?
好想知道。
——如果我能够撕开你的伪装。
那你又会让我看到什么?
“呵呵……哈哈哈哈……”
武玄策越想越是激动,就连自己笑出来了也没发现。
“你脑袋有问题吗?”
武明暄不明白这人自顾自地在乐什么。总不能是她把手腕上的绳子给他绑得太紧,所以导致他的经脉全都阻塞了吧?
“我也觉得我脑袋好像出问题了!”武玄策眼睛发亮,一副爽快模样,“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兴奋!”
“你就那么渴望‘自由’?”
“是的,我渴望自由!”此时的武玄策,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意料外的亢奋状态,“不过现在……我好像发现了比自由还美妙的东西!”
那是什么?
武明暄搞不懂他。本来想问,却因小二带回了甜品而止住话头。
算了。
她想。
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比起去琢磨武玄策因何发笑,还是专心品尝荷花酥要来得重要。
“哈哈……哈哈哈哈!”
夜晚,湖心小筑。
武玄策独自徘徊在湖边长廊,回味着白天发生的事。
“策儿,你似乎心情很好?”武沧澜的身影无声出现,“是因为你今天出门了吗?”
“爹的消息还真是灵通。”武玄策微微一笑,两手背向身后,“是!我今天出门了。跟武明暄一起出门,外面的世界可真是好啊!哪怕只是什么都不做地待在那里,吸进来的空气,仿佛都是香的!”
“我想你应该没忘记要做的事。”武沧澜提醒他道,“我让你离开这里不是陪武明暄去玩,而是要你杀了她的!”
“我也没陪她玩啊?”武玄策嘴角上翘,“是她在陪着我玩。”
“你说什么?”
“我们今天去的地方,对她来说都不知道去过多少次了。爹,你说好不好笑?儿子我在这么多年里面,第一次可以自由选择去往哪里,去玩什么,最后一天下来都很开心的这种事情——居然不是由你,而是由你想要杀的人来做到的。”
“策儿你是在怪爹?”
“我不能怪吗?不过爹你也不用担心,我是不会忘记自己要做的事的。”武玄策踱步向前走去,“今天我已经发现,武明暄并不像看起来那么不可捉摸。既然我今天能找到她想要隐藏起来的地方,那明天就只会找到更多。七天,对我来说足够了。”
“是吗?”武沧澜对此,并不相信,“她想隐藏什么?”
“这就用不着爹操心了。”武玄策轻笑,“您等着好消息就是了。”
说罢,怀揣着无比愉快的心情,大步离开。
这种感觉,武沧澜是不会懂的。
因为他从未像自己这样被常年软禁,只能如同笼中鸟般,日复一日地望着无垠天空。
但是啊?
这世上有这么个人。
行动不受限制,如云一般自由,飘飘然如若谪仙。
可她的心却被锁着,被不知道是怎样的东西束缚。
并非是没有感情而是习惯性地藏匿感情,并非是不会受到触动而是会收敛起那般神色。
这天下……
还会有比此更美妙的存在吗?
她有着自己想追寻的自由,却又远比自己还不自由啊。
究竟是为什么呢?
是什么让她变成这样子呢?
除了如若破碎的情绪以外,还有怎样的感情是被她隐藏着的呢?
除了自己还有谁知道呢?
会有人知道吗?
如果自己能抓住呢?
倘若自己能够找到那假面的缝隙,就此揭开那伪装的话。
……好想看。
好想知道!!!
不是由别人,而是由武玄策来解开!
只要能找到那个答案,就算是要他死也无妨!
这就是自由。
只有这才是真正的自由!
他要去体会,去理解,直到他明白了何为精神上的不自由的那天——
他便能彻底跳出这具躯体,就算是武沧澜也留不住他!
他要让武沧澜后悔!谁让是武沧澜把他变成这样的!
谁也别想把他留下!
谁也不可能留得下他——
“今天的荷花酥,还蛮有进步的啊?”
来到武明暄身边的第四天。
武玄策呈上了精心研究过的甜品。
虽然和店家做的还没法比,但颜色已经正了很多,也不像是一团乱泥。
尽管这次的油酥也没做好,荷花的切处却是整齐,隐约有了层叠之感。
“之后我也来一起做吧。”
武明暄这样说,让武玄策感到一阵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