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过来,醒过来啊!我的身体!’

光线透过眼皮直直地照了进来,可蔡纶除了思想外,身体的所有部件都停止了工作;他像是被困在了自己的身体里的囚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纯白的一切,听着耳边模糊不清的话语。

所幸触感还存在,他能感受到握住自己的那只手上的温热,与颤抖。

‘这只手好小,指腹和掌心还有不少老茧,想来应该是妈妈的手。’

蔡纶贪婪地感受着指尖的那一点温暖,直到母亲的手离开,残留的温暖被一声叹息冲散:

“......爸爸他们......护佑......”

“冥婚......我早就......糊涂!”

“不要......祭语......”

父母似乎吵了起来,蔡纶只能隐约捕捉到几个关键词,但他还是猜出了父母此刻正在讨论的是什么。

是他六岁那年的那场冥婚,当时的蔡纶还很小,记忆里也只残留有几个片段;但是据每年回老家时那些老人所讲,当初的冥婚可是下了大力气,不仅把十里八乡数千名和他们蔡家沾亲带故的亲朋全都请了过来,流水席还足足摆了三个日夜!

并且,这些人不仅是来吃了三天的午饭晚饭,每个人还都揣上了一百块钱走,只是临走前每个人都烧了一只金元宝,撒了一把白纸钱,算是对蔡纶和他的冥妻表达祝福。

村里的老秀才算了一笔账,当初算上酒席、仪仗、新婚房和宴席结束给亲戚们的随礼钱,爷爷足足掏了二十万!

老秀才还说,这笔钱足够把整个蔡家村所有的土地都承包了,再开个豪华度假村!如果蔡纶没有结这个冥婚,现在的他已经是根正苗红的富三代了,想要什么就能有什么。

可,他的爷爷却偏偏给他结了个冥婚。

也正是因此,当时不少人嚼蔡纶爷爷的舌根,说他是卖孙子换富贵,说是女方家人出的钱,目的就是为了让自己的女儿能够在下面过得好一点。

不过也有传闻说,爷爷给自己孙子结这冥婚其实是夺了族人的气运到他们这一脉,有不少当初来吃席的老人回去后都大病了一场,中年人也有不少霉运缠身了一阵子,只有不少小孩子幸免,但是说到最后也没人说出个所以然来。

但是蔡纶却对这事情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他向来是个没什么大主见的人:别人安排给他的事能做就做,生活能勉强过得去就绝不会反抗。

也正是他这个随大流的性子,才让这十二年的血祭深深刻印在了他的骨子里,成为了生活的一部分。

不过说起血祭,他昏迷到现在大概已经过去了快一天了吧,难道他每天坚持的规矩,要在今天被打破了吗?

随着他这个念头冒出,耳边父母的争吵似乎也变了调,那些本来熟悉的字母韵节此刻像是调频错误的电台,扭曲着发出刺耳的噪音。

“秽......颂,嗣......生”

“秽唆......,......平生”

断断续续的祭语在耳边构成无数段不同频率的波段,像是一根穿了线的绣花从蔡纶的左耳进入,弯弯绕绕刺了无数个圈结后又从右耳朵钻出,留下无数个不断收缩的绳结在他的大脑里,带来一波又一波痛苦的音浪。

而后,又从右耳朵钻入,刺破耳膜钻入耳蜗和大脑深处,将刚才的痛苦继续重复一遍。

‘不,不要再说了,不......’

蔡纶感觉自己的每一根神经都在崩碎,他痛苦的想要捂住耳朵,可双手却依然不受控制地瘫在床上。

对啊,他现在还处在瘫痪的状态,即便是捂住耳朵这种简单的事情也做不到。

可诅咒一般的祭文并没有给他喘息的时间,仍旧持续不断的灌入他的意识中,几乎无尽的痛苦显得时间是那样的漫长。

‘啊啊,啊!!!!’

语言系统在剧烈的疼痛中回归了本源,蔡纶已经只能在心中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声了。

若是他还操控着自己的身体,想必这个时候也已经眼歪口斜、涕泪横流,满脸的狰狞之相了。

仿佛过去了几个世纪的时间之后,痛苦才渐渐转为麻木,祭文仍旧断断续续地从耳边传来,蔡纶的意识已经走到崩坏的边缘。

他张开嘴,无意识地跟着念诵了起来。

‘秽唆箜......,嗣卅平......’

他曾经念叨过无数遍的祭文,此刻却差了最为关键的两个字。

也正是因为缺少了两个字,这句不完整的祭文为他带来了全新的精神折磨。

‘啊!!!’

蔡纶本以为自己的痛苦阈值已经提升到极限了,可此刻更剧烈的痛楚宛若十指穿针、削骨剜心,让他在崩溃的边缘又往前踏出了一小步。

‘是,是祭文?’

他屏住嘴不敢再念,可痛楚却没有停止,反而隐约有着变本加厉的趋势:

‘啊!!!!!’

蔡纶痛苦的想要扭动身子,可现在的他却连抬起一根小指都做不到,只能被动地接受着全部的痛苦,以及被困住的那种压抑。

并且,他能感觉到自己残留的听觉和触觉正随着折磨而渐渐离他远去,指尖的温度越来越低,能呼吸到的空气也在渐渐稀薄起来。

‘秽唆箜颂,嗣卅......嗣卅平什么来着......’

一遍又一遍地尝试,不断接受着愈演愈烈的折磨的蔡纶就是想不起来最后一个字,五感也被消磨到只剩下最后的一丝感觉。

就在他的求生欲望快要消磨殆尽之时,一道陌生的女人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

‘秽唆箜颂,嗣卅平生。’

随着这句正确的祭文响起,所有的痛苦霎那间全部消失;蔡纶明显能够感觉自己的五感一瞬间全部回归,就连对身体的掌控力也在渐渐回归。

‘可是,刚才那道声音......’

来不及细想了,随着他感受到一阵剧烈的胸闷,蔡纶整个人突然从床上弹了起来,像是溺水的人一般大口大口呼吸起来:

“哈啊,哈啊.......”

他剧烈的动作扯掉了贴在胸口的电极片,仪器上归零的那道直线伴随着刺耳的嗡鸣声,杂乱的脚步在病房门口响起:

“我,我儿!”

跟着医生一起跑进来的蔡母已经发出了凄厉的嚎叫,可看到已经从病床上坐起来的蔡纶,她的声音一时间噎在了嗓子里。

“小刘!先检查!”

医生很负责地没有让蔡纶的父母靠近,而是简单检查了一下后询问了蔡纶几个简单的问题,例如“你有哪里疼吗”“这里疼不疼”之类的话,简单应付过后医生们也纷纷撤走,蔡纶的父母这才靠了过来:

“儿,儿子,你现在怎么样?”

蔡纶父亲的样子看起来很平静,可他颤抖的声线却暴露了他此刻的内心。

“我没事,爸。”

蔡纶苍白的脸上努力挤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

“对了,爸,我们现在回家好不好?”

“嗯?还是多住院几天,观察一下......”

“爸,我今天,还有事情没有做。”

蔡父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看着眼前儿子再熟悉不过的模样,心里却泛起了一丝别样的感觉。

就好像......他的儿子,在昏迷的这几个小时里,一下子老了很多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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