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然?或者说,是“果然如此”的感慨?**
他像是卸下了什么重担,长长吁了口气,放下背上的药筐,搓了搓冻得通红的手,眼神飘向远方,仿佛陷入了久远的回忆。
“没想到啊…真是没想到…”他喃喃自语,声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唏嘘。
“我爹娘……当年走的时候,拉着我的手,千叮咛万嘱咐……”
他看向谢祁阳,目光灼灼,又带着几分自嘲,“他们说,‘铭儿,你记住,隔壁姜家那丫头,根骨天赋惊世骇俗,趁着她还年幼懵懂,尚未发迹,你一定要倾尽全力去结交,去施恩。”
“雪中送炭的情分,将来才有机会攀上这棵注定参天的大树!否则……等她一飞冲天,我们张家这点微末家世,连给她提鞋都不配了!”
张铭说到这里,苦笑着摇了摇头:“那时候…我还年轻气盛,听了这话,心里老大不痛快!”
“我……我还以为……他们就是太中意你,一门心思想让你做他们儿媳妇,才编出这些神神叨叨的话来哄我,逼我去讨好你……”
“没想到你居然只用了一晚上,便完成了一次新生,还是在完全没有高级功法引导下完成的。”
“此等天赋,便是山外城池中的天骄们,也是远远不如你啊。”
他抬起头,再次看向眼前气质已然蜕变、眸光清亮锐利的银发少女,那眼神里有惊叹,有敬畏,也有一丝“投资终于看到回报”的复杂欣慰。
“嘿!现在看来……是我张铭有眼无珠,小人之心了!爹娘他们…看得真特么准啊!”
“对了!”张铭像是突然想起正事,搓着手,哈出的白气在寒风中迅速消散。
“既然你完成了一次新生,那…那能不能帮铭哥一个忙?跟我进趟山碰碰运气?”
他指了指被茫茫大雪覆盖的远山,脸上带着恳求和焦虑。
“这鬼天气,大雪封死了出村的路,跟外面城池彻底断了联系。村里那点存粮…眼瞅着就要见底了。再这么干耗着坐吃山空,恐怕…”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意思不言而喻。
“好!”谢祁阳答应得干脆利落,没有一丝犹豫。之前那点干粮也就勉强吊着命,肚子里早就空空如也。她脸皮薄,不好意思再向张铭开口讨要。
人家帮她的,已经够多了。
现在有机会靠自己的力量去获取食物,她求之不得。别人的东西再好,终究不如自己挣来的吃得踏实。
“太好了!”张铭脸上瞬间绽开巨大的惊喜,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他二话不说,转身就往自家方向小跑而去,“你等我,我去拿家伙事儿!”
寒冬腊月的大山深处,可不是什么踏雪寻梅的好去处。那里蛰伏着饥饿的恐怖,时常有体型骇人、凶性十足的异兽出没。
它们耗尽了巢穴里的存粮,便会顶着风雪出来“觅食”——目标,往往就是山脚下这些冒着炊烟的人家。
谢祁阳目送张铭跑向东边百米开外的自家小屋,默默等待。
约莫二十多分钟后,张铭的身影再次出现。
他整个人裹在厚厚的、看起来颇为粗糙的兽皮外套里,背上挎着一张硬木弓和一壶箭矢,腰间别着一柄磨得锃亮的钢叉,行走间带着几分猎户的剽悍气息。
他手里还捧着另一套兽皮衣物和一件武器,快步走到谢祁阳面前。
“给,快穿上!山里风刀子似的,别冻着!”张铭递过来的兽皮外套,明显比他身上那件更厚实,皮毛更油亮光滑,针脚也更细密,显然是压箱底的好货。
一同递过来的,还有一根沉甸甸的乌黑铁棍。棍身冰凉刺骨,一端被精心打磨成尖锐的矛头,寒光闪烁,透着股慑人的锋芒。
“山里凶险得很,丫头,千万别仗着天赋高就掉以轻心!”
张铭一边帮她整理外套,一边沉声告诫,神情前所未有的凝重,“古往今来,天赋震古烁今的天骄妖孽,栽在阴沟里、死在半道上的,还少吗?活下来走到最后的,才是真本事!”
说完,他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兽皮小袋,将大约一斤重的干粮块小心地塞进谢祁阳外套特制的内袋里,确保不会掉落。
很快,谢祁阳便“全副武装”。厚重的上好兽皮隔绝了大部分严寒,手中冰冷的铁矛传来沉甸甸的踏实感。
两人一头扎进漫天风雪。
积雪深得已经没过了膝盖,每一步都像在泥沼里跋涉。
村道完全被掩埋,只能凭借记忆和隐约隆起的雪堆轮廓,辨认出那些被厚雪覆盖、门窗死死封住的低矮木屋。整个村子死寂一片,唯有狂风在怒号。
刺骨的寒意似乎对完成一次新生的谢祁阳影响不大,体内气血奔涌,自生暖意。
但旁边的张铭就没那么轻松了。他虽完成了两次新生,却是用最低级的功法强行堆上去的,体质比凡人强得有限。
此刻,他露在帽檐外的眉毛、发梢,甚至呼出的气息,都在极寒中迅速凝结成细碎的冰晶,脸色冻得发青,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
这段并不算远的山路,两人硬是跋涉了许久。当一片被厚重积雪压弯了枝头的浓密黑森林终于出现在视野尽头时,张铭才喘着粗气停了下来。
“到了…就是这里,小心跟着我!”他哑着嗓子提醒。
谢祁阳紧随其后,深一脚浅一脚地踏入这片被白雪覆盖的原始山林。
林内光线昏暗,茂密的树冠遮挡了本就稀少的天光,加上纷飞的大雪,能见度低得可怕。
白昼与黑夜在这里失去了界限,四周是死寂的灰白,只有脚下积雪被踩实的“咯吱”声格外刺耳。
“呜…哇…呜哇…”
突然,一阵极其诡异、如同婴儿夜啼般凄厉尖锐的叫声,毫无征兆地从林深处某个方向传来。
那声音在空旷死寂的林间回荡,钻进耳朵里,激起人一身鸡皮疙瘩。
张铭身体明显一僵,迅速压低声音:“别慌!是‘鬼面枭’。这玩意儿凶得很,但精得很,专挑软柿子捏,没把握一般不会主动攻击……我们小心点绕开就……”
他话还没说完。
谢祁阳浑身的汗毛瞬间炸起。
一个带着微弱重量的东西,轻轻地落在了她的左肩上。
她的身体瞬间僵住。
咕咚……
她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喉头滚动的声音在死寂中异常清晰。
脖子一寸寸、极其缓慢地向左肩扭去…
视线一点点偏移……
是一张脸!
一张只有巴掌大,却极度扭曲,像是被强行拼凑起来的鬼脸,正以几乎相同的速度,从她肩膀上方,缓缓地扭转过来。
灰褐色的羽毛凌乱肮脏,一双占据了大半张脸的、死气沉沉的漆黑眼珠,正一眨不眨地、直勾勾地“盯”着她。
鸟喙弯钩如镰刀,微微开合,发出极其轻微的“咔哒”声。
丑,好丑的的鸟。
一人一鸟四目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