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你喜欢喔。”

盘子里是煎得看起来很完美的太阳蛋、烤番茄和培根，无论是从摆盘还是色泽上，都与奥蕾莉亚以往那cos焦炭挑战人类极限的黑暗料理截然不同。

大概是魔王的厨艺在这段时间得到了很大的长进。

伊莉丝默了默。她熟悉奥蕾莉亚的戏码了，左右不过是不给叉子勺子，要求她像野兽般趴在地上进食，或者本身食物就难以下咽，让她在痛苦中挣扎罢了。

“吃啊，这可是我亲手做的。难道需要我喂你嘛？”

奥蕾莉亚坐在旁边，轻声催促着，好像对于勇者的迟疑有些不解。

“哦，对了。”

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她的目光落在伊莉丝的脖颈上。魔王的身子前倾，手指顺着伊莉丝脸颊滑到项圈上，纤细的指尖轻轻触碰到项圈的搭扣。

伊莉丝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Post-traumatic stress disorder。

但搭扣被解开了，黑色皮革的项圈从伊莉丝的脖颈上滑落，落在奥蕾莉亚的手中。

“忘了项圈。”

奥蕾莉亚轻声说道。

“这个今天就不需要了。”

“如果就这么去魔族的城市，会引发不少家伙的眼红吧。我可不希望看见小伊莉丝在我不在的时候，成为了其他人的食物。”

就在这时，房间的门被推开，伊莉丝怔怔看着女仆装的瑰拉捧着黑色的盒子走进房间。她恭敬地将盒子放在桌上，微微低头，目光却不曾在房间的另一侧停留。大概伊莉丝在她的眼中，与房间里的摆设并无二致，都只是奥蕾莉亚城堡里冰冷而无生命的装饰品罢了，而她所需要听从的，只是奥蕾莉亚的命令。

如此无力。

勇者控制着自己，不让自己想象瑰拉经历了什么。

“伊莉丝。”

奥蕾莉亚再次开口，将伊莉丝从混乱的思绪中拉回现实。

魔王今天换上了一身白色西装，银发高高挽起，流线型的中古耳坠在耳垂下轻轻摇曳，看起来很优雅。魔族不会化妆，对于这些生来便拥有强大魔力、形貌或瑰丽或异态的种族而言，他们对于为何人类要用粉末去遮盖本真的肤色，用鲜艳的膏体去改变唇色表示不解。但瑰拉是喜欢翻阅人类的时尚杂志的，偷偷用变形术给自己捏脸，并且兴致勃勃地向大家展示惨不忍睹的哥特妆容。

“你可以享用这份早餐了。不要浪费我的心意喔。”

伊莉丝这才注意到，在盘子旁边，不知何时已经摆放好了一套银质的餐具。

她拿起刀叉，切下一块培根送入口中。

...这真的是奥蕾莉亚做的吗？

勇者保持怀疑态度。

终于，在奥蕾莉亚的目光下，少女僵硬地将盘中所有的食物都送进了口中。

嚼嚼，嚼嚼，嚼嚼嚼。

奥蕾莉亚夸奖了一下驯服的宠物，让女仆过来收走了盘子。托盘被平稳地端走，少女也随之无声地退出了房间。

整个过程中，她没有看向勇者。

“走吧，小伊莉丝。”

奥蕾莉亚站起身，微笑着向伊莉丝伸出手。

——是特殊的。

——她可以慷慨地给予伊莉丝这世间最极致的奢华与安逸，但这份给予的前提，想来勇者并不会接受。

“我带你去逛逛我的城堡。”

伊莉丝去过不少地方，和领主议事的大接待厅、奥蕾莉亚的收藏室、餐厅、瞭望塔、内院...

但是这是第一次，她跟着奥蕾莉亚一起，走过旋转的回廊。

“这座城堡，曾经属于一位遗落了姓名的贵族。”

奥蕾莉亚缓缓说着，就像是在给孩子讲着睡前故事的母亲。

“他痴迷于永生，在年老时命令他手下的炼金术士们用无数金块和魔物的火焰，炼制能赐予永久生命的秘药。术士们日夜不停地工作，妄图触碰神的领域，但研究非但没有带来所谓永生，反而引来了毁灭。不管是国王还是术士，妃子或者大臣，奴隶以及守卫...城堡里所有的人，都被他们自己创造的怪物所吞噬，变成了扭曲的血肉，被囚困在城堡中。”

“当时的第一勇者，受命解决这座城堡的异变。”

“他带领着他的队伍，勇敢地闯入了这座被诅咒的城堡。”

“最终，勇者们成功了。”

“他完美地解决了这里的一切，将曾经的灾难彻底平息，骑着白马回到王都。这份功绩，自然震动了整个王国。国王为了感谢他们的英勇，便将这座城堡，连同周边广阔的领地，一并赐予了第一勇者和他的队友们。”

关于第一勇者的详细功绩鲜有记载，相关的书籍也寥寥无几。

伊莉丝静静地做好一个倾听者，等待着奥蕾莉亚继续讲述，然而，奥蕾莉亚却没有继续讲述关于勇者的故事，指着回廊墙壁上的一幅古老的油画分享起这个战利品从何而来。

即使是伊莉丝，也听说过那些艺术大家的名字。

毋庸置疑，魔王是富有的。

各处金银珠宝堆砌的奢华，被称作眼睛的魔物咬着黄金打造的钱币窝在两侧的壁灯里。收藏室不止一个，好像主人对于里面的事物并不在意，稀世的珍宝和寻常物件杂乱无章地堆叠在一起，只有那些对于奥蕾莉亚具有纪念意义的被放在先前伊莉丝所在的地方。物件胡乱堆叠，用大理石雕刻而成的女神被压在一堆钱币和宝石之下，与碎钻混作一团。鎏金竖琴被当成置物架，琴弦上挂着五六枚不同教廷的圣徽......

然而，即便是如此混乱的场景，每个收藏室都配备了两三名身穿统一制服的兢兢业业的上四休三的小女仆，配置着专属的银制镊子和托盘，正小心翼翼地从那些混乱的宝物堆中拣选、分类、清点着，似乎日复一日地重复着这项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偶尔，某处堆积如山的金币会因为重心不稳而轰然倒塌，发出金币瀑布倾泻而下的巨响，却没有引起女仆们丝毫的慌乱，她们只是平静地等待着声响平息，然后继续她们的工作。

回廊蜿蜒，渐渐变得宽阔，最终汇入一个巨大的圆形厅堂。大厅的穹顶高达数十米，由巨大的水晶吊灯照亮。

奥蕾莉亚并未久留，她穿过大厅，踩过领主们跪着的地方，伊莉丝紧随其后。

心砰砰直跳。

伊莉丝曾经无数次设想过，如何避开那些无处不在的眼睛，如何绕过那些仿佛没有尽头的走廊。而现在，那扇曾经只存在于她想象中的大门，竟然如此真实地、缓缓地在她眼前开启。

夹杂着泥土、树木和远方野草芬芳的冷风如同温柔的抚摸，吹到伊莉丝的脸上。伊莉丝闭上眼睛，尝到齿间迸开的铁锈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