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阴影一阵蠕动，却并非她预想中的狰狞面孔。一个穿着深色长袍的娇小身影踉跄着跌了出来，兜帽滑落，露出一张幼态的少女面容，鼻梁小巧挺直，嘴唇紧抿，像是在竭力压制着什么。
这张脸虫叶不认识，但那身万变不离其宗的长袍，她是熟悉的。
“是那个奇怪的女孩子，是叫琉璃吗？总觉得和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此刻，那双总是隐藏在兜帽阴影下、此刻完全暴露在月光中的眼睛，正盛满了惊惶与强装的镇定，完全不复平日的从容和冷静。
“是你？”虫叶脱口而出，心中的警惕瞬间被惊奇取代。她环顾四周，便发觉三个穿着同样制式、带着兜帽的灰袍人，如同自阴影中钻出，无声无息地堵住了琉璃的退路。他们身上的气息阴冷粘稠，带着活人不喜的味道。
“同伴吗……多么符合吾主美学的白发……正好，一并带走，献给侍奉吾主的冰宴！”
琉璃背靠着粗糙的树干，呼吸急促，手中似乎捏着什么东西，却显然无法发动有效的抵抗。她的实力，似乎远配不上她那身神秘的长袍和刻意营造的距离感。虫叶的心逐渐沉了下去。
她努力思考着不同的，能将体力不支的少女带着逃跑的方案。
“谁教你的？在战场上发呆？”
略显耳熟的声音突兀的响起，虫叶本能的朝琉璃看去，见她没有反应，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灵儿？”
“呵……其他人怎能看出这项链的本质？这是你的机会，想保护那孩子，不想死在这的话，就给我停止胡思乱想。”灵儿的声音飘乎，似乎状态并不稳定，“首先，将你的精神力沉入其中……罢了，你也没那东西。那就想象吧，想象自己是一名超脱于万人之上的魔导师。”
“……我做不到。”
二人是以精神为桥梁交流的，现实的时间并未过去多久，可这也令琉璃足够紧张了：“喂，傻站在那儿干嘛，这种程度就给你吓到了？，不想死的话就听我的指挥……”
“做不到也给我想象，然后，将意识凝聚于一点，以至纯之暗刺穿最前方那人的身体。”灵儿语气不变，再次命令道。
“凝聚，凝聚……”
那最前方的邪教徒几进要到少女的跟前了，其手中用魔力凝结的巨型触手逼近了，虫叶的目光却放在他那，扭曲而狰狞的脸上，微微一叹。
“原来，这么简单……”
那不知名讳的邪教徒瞬间瞪大了双眼，鲜血从他的眼角溢出，像爬虫一般拥有了实体，令他发出痛苦却喜悦的嘶吼。
“感受到了……我体内的神性！”
少女闭着眼，手指再次颤动，兜帽人的神情彻底凝固了，转化为奇异怪物的进程也被打断了。无力的直直倒在了地上。
“更深，更暗……将他的尸体吞掉。”
“吼一一”
奇异的环节生物从地上长出，如少女所愿的那般，清洁了邪教徒的残躯，那生物发出喜悦的叫声，深深的朝少女看了一眼，遁入地面，不见了。
“啊，啊？”
琉璃此时真正呆住了，她是知道少女之前绝无魔法天赋与经验，莫非她是什么特殊体质？天命之女？连她都如虫叶那般胡思乱想起来。
灵儿的声音还似不满意的：“多余动作太多了，是在耍帅么。现在想象沼泽，你被吞入其中的恐惧心。”
“唔……恐惧……”
没有手势，甚至没有魔力涌动之感。仿佛只是她的念头化为了现实。
那邪教徒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就像一块石头坠入无光的深井，整个人被那片骤然出现的暗影完全无声无息地吞噬了。没有挣扎，没有血迹，只有那片区域残留的、令人心悸的暗影魔法气息。
另外一位邪教徒的表情瞬间僵住，兜帽下的脸上写满了惊骇。“影蚀？！情报错误了，情报之外的存在……必须立刻告知……”
“去死。”
脑海中，灵儿说道，声音隐隐带着些厌恶。于是，最后一人的死法则更为诡异了，像是被橡皮擦擦去，不留痕迹的逝去。
虫叶低头看看自己的双手。
这就是……魔法？没有晦涩，没有魔力枯竭的虚弱，甚至……没有预期中的恶心和恐惧。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瞬间消失，竟只有平静。她只是莫名有些悲伤。
“熟悉的感觉……我失去了什么……”
“哼，看到了么？‘自伤无色’……其余方面颇为平庸，暗影却是十分钟意你的体质。”灵儿的声音带着嘲弄，“将模仿视作多么圣洁的东西，真是可笑。”
第一次杀人……我的内心为何会如此平静。
“咳……”琉璃挣扎着从树干旁站直身体，她看着虫叶的眼神颇为复杂。劫后余生的余悸，不可思议的反差。她那张幼态的脸上努力想维持住冰冷的表情，但微微颤抖的嘴唇和泛红的耳尖出卖了她。好在这么晚，也没人能看清。
“谢……谢谢你救了我。”琉璃的声音干巴巴的。她弯腰想去捡掉在地上的兜帽，动作显得呆愣。
虫叶看着她这副慌乱的样子，脑子里那个盘旋了很久的念头，不小心顺着嘴流了出来：“……原来你这么弱，我还以为……”
话一出口，虫叶就知道糟了。
“弱？我……我只是不擅长战斗。我擅长的是……信息收集，若不是有我的信息做底，你哪能杀的这么随意……咳咳，总之，你这个只会莽着开挂的笨蛋村姑，才没有资格说我……”
她语无伦次，甚至带上了点异乡的口癖，完全没了平时神秘莫测带来的冰冷感，更像一个被戳穿痛点后恼羞成怒的小女孩。
虫叶缩了缩脖子，自知理亏，小声嘀咕：“……对不起嘛。不过，‘外挂’是什么？新式魔法道具？”
“啊啊啊……笨蛋，呆子！你这个腹黑笨蛋村姑……”琉璃一把抓起兜帽扣回头上，试图遮住自己通红的脸，声音闷闷地从兜帽下传出，“总之……谢谢你。作为尤南那死鱼眼乱传我名字的代价，我也告诉你好了。就是他让我偷偷跟着保护你的，虽然最后反过来了……职责所在。”说完，她撅起嘴，想要重新回到那副高深莫测的姿态，身影迅速融入旁边的阴影里，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句带着些哭腔的尾音，“……不准再说我弱！”
虫叶看着琉璃消失的方向，又低头看看自己空无一物的手，再感受了一下胸前项链传来的冰凉触感，以及意识深处灵儿那若有若无的、带着审视意味的沉默。
“好像……真的惹她生气了。”虫叶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自言自语，“不过，她生气的样子，还挺可爱的？”这个念头让她自己都愣了一下。
她甩甩头，驱散了这奇怪的念头。疲惫感还是涌了上来，刚才那短暂却诡异的战斗，消耗的并非魔力，而是之上的某种隐秘之物。她眼底撇过现场唯一留存的些许血迹，疑惑更深了。
“这次，不用别人收尾了……”她低声说着，转身，拖着沉重的步伐，朝着自己那间熟悉的小木屋走去。夜色如墨，将她的身影缓缓吞没。
少女再次做了一个梦。
当她彻底苏醒过来，清晰的感觉到眼底流淌的热泪。
“泪……可是，为什么？”
彻底的遗忘，她的身体似是不敢铭记其间的内容。
……我忘掉了很重要的东西。
她仅能确定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