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房间后,我冷静了下来,意识到自己刚才冒失冲出去的举动,实在是有够愚蠢。

说起来——非常奇怪,为什么我忽然就能操控克莉缇娅的身体了呢?我站在床前看向落地镜,镜中倒映出幼小的灰发少女。

明明在这具身体里已经呆了十年有余,但此时此刻,我还是有一种奇妙的感觉。

好矮啊——连窗台都要踮着脚,才能攀上去。

好瘦啊——感觉来一阵风都能吹断,她是怎么坚持下来马术和剑术的课程的?

还有灰黑色的头发——我感觉在脑后紧束的发辫,几乎要将头皮拔起来,非常令人不适,于是尝试着扯下发夹,按住扣子轻轻一拨,那一头长发便披散下来,绵密地盖住了脖颈和肩膀。

“明明散开头发好看一点——”我在镜子前扭了扭脖子,随后开始思考正事。

“仔细想想,我能操控身体的理由——今天发生的唯一一件,和往常不同的事,就是克莉缇娅被种下了邪神之种……”

“难道是因为邪神之种的缘故?”

“不,不对,克莉缇娅不会死掉了吧——所以我才能——”

想到此,我忽然有些慌张,一般的异世界魂穿里,穿越者和原主人是接力的关系,因此即使得知对方的意识死亡,也能心安理得地接替对方的身份,过上自由的第二人生。

但我不同,我可是亲眼看着这个孩子一点点长大的,虽然刚开始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时,一联想起克莉缇娅那原作中歇斯底里的表现,就止不住地感到恶寒。但是渐渐地,随着女孩一点点长大,我也切身体验过她那惨淡至极的童年后,即使知道她将来会做出什么事,也生不出什么恶感来。

假如事不关己的话,我也能义正言辞地说些什么“悲惨的过去不是你伤害他人的理由”——这一类的话,然后继续心安理得地讨厌她。

但事到如今,我又有什么资格站在一旁,说那些高高在上的话呢?毕竟切身体会和道听途说,说到底带给人的感触都是天差地别的。

“如果克莉缇娅,因为邪神之种死掉的话,这可该怎么办啊——”

我哀叹了一声,倒在了床上。

……

昨夜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等清醒过来时,发现身体的控制权又回到了克莉缇娅身上。

虽然没法按照自己的意志行动的感觉,令我十分恼火——尤其是在短暂地体验了自由之后。

但是看见克莉缇娅好好地活着,没有意识消散或者精神崩溃,还是令我感到有些安心。

此时的克莉缇娅,穿着毛呢的大衣,戴着绒毛的帽子,正挽着缰绳,艰难地跋涉在北境冬日的寒风中。

每天早晨的马术课——我心想着,看见两个兄长,崔克·艾兰迪尔和狄尔斯·艾兰迪尔,正骑着他们的枣红小马,较劲一样地在山路上你追我赶着。

“大小姐,要感受马匹肌肉的律动,察觉到它的意图,这样你才能操控它。”

老嬷嬷扶着克莉缇娅上马,她没有穿女仆的罩裙,而是穿着马裤,随后自己也骑了上去,护在了少女的后身后。

马匹的方向由老嬷嬷控制,艾兰迪尔还没有失智到,让脚都够不到马镫的十岁女孩去亲自控马,但我也确信,这所谓的马术课程,和那些王都贵族妇女们穿着长裙侧坐在矮马上,于田间地头散步,或是来一段花哨的马术舞步,和那样悠闲的社交场景绝对截然不同。

我感到在老嬷嬷的驱策下,这匹黑白花毛的大马开始疾驰起来,狂风如刀割一般刮在脸上。

两名艾兰迪尔的兄长早已跑得没影,他们另有别的老师指正骑术,而我只是由老嬷嬷带着罢了。

忽然,老嬷嬷拉住缰绳,缓缓减速:

“您看,前面的草丛里,有一只雪兔。”

克莉缇娅定睛看去,那是一只雪白的兔子,正在安闲地吃草,长长的耳朵一颤一颤,显得分外可爱。

老嬷嬷从牛皮的袋子中,抽出一把短弩,塞到了克莉缇娅手中。

“您想要试一试吗?”

“我……”

克莉缇娅张了张嘴,但是上好弦的手弩已经被塞到了她手中,她只好沉默地,按照此前学过的方法平抬起手弩,瞄准了那只兔子。

我感到克莉缇娅故意偏了偏准心,随后扣动了板机。

箭矢飞出,钉在雪兔眼前一尺余处的土地上,那兔子后腿蹬起一阵灰尘,立时向前窜出。

然而老嬷嬷在马背上张弓搭箭,箭矢精准地射出,洞穿了那只兔子的脖颈。

“由您去捡回来吧。”老嬷嬷平静地说道。

“是。”克莉缇娅默然了片刻,随后爬下马匹,涉进枯草丛中,提起耳朵,面无表情地将死去的兔子捡了回来。

老嬷嬷将猎获挂在马鞍上的带钩,将克莉缇娅扶上马背,随后又开始策马前行。

“我们维林人——是耕种的民族,但是为了抵御魔狼的侵袭,学会了骑射的技术——”

老嬷嬷不紧不慢地讲着传统与历史,我则心不在焉地听着,小说的原作中,对这个名为维林的民族提都未提,所谓异世界奇幻着墨的重心,理所应当是如精灵,矮人,魔族那样的奇幻种族。

但在真实的世界里,即使是这样无关紧要的人类民族,也会记忆,并区分自己之于他者的独特。

那么——克莉缇娅呢?她听见这些,又是什么感想?我尝试体会少女的感情,却发现她的心情有些低落,注意力完全不在老嬷嬷的话语上。

因为——那只雪兔吗?我猜测着,小孩子的确对可爱的生物没有抵抗力,即使这类兔子每天都会以被烤得金黄的姿态,出现在公爵城堡的餐桌上。

老嬷嬷驾着马,行走在山道上,那是公爵城堡后方的一座小山,平日里快马加鞭的话,一个小时就能走完来回。

但今天似乎并不寻常,忽然间,平地里刮起了一阵飞沙走石的狂风,惊得马匹嘶鸣起来。

老嬷嬷只好拉着我下马,等待狂风过去,然而这阵风不但没有停下来的势头,反而愈加凶悍。

克莉缇娅将毛绒的帽子拉紧,略显不安地打量着四周,看见荒坡上的岩石与枯草。

“大小姐——”老嬷嬷忽然开口说道,“请您躲在我的身后。”

“发生什么事了吗?”克莉缇娅想了想开口问道。

“有魔法师在作怪。”老嬷嬷简短地答道,随后从马鞍上,抽出一把弯曲的马刀来。

只见山道上方的尽头,缓缓走来一个,浑身笼罩在黑色罩袍里的身影。

“真是愚蠢。”老嬷嬷的目光冷冽了下来,“魔法师居然暴露出自己的真身。”

魔法——我感到克丽缇娜的心脏砰砰直跳,明知道这是一个奇幻世界,但自从出生到现在,我亲眼见过魔法的次数,还屈指可数呢——

不对,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只见那名魔法师,随意地拍了拍手,地上泥土涌动,一阵震颤中,站起了两个快有十尺高的土偶。

“早有准备的陷阱……”老嬷嬷低语了一句,只见土偶踩着沉重的步伐向着二人冲来。

随后我看见,那名十多年来,一直古板严肃的老嬷嬷,竟然像是最灵巧的舞女一般,将身体扭转了起来。她轻盈地起身,一跃跃起数十尺高,用弯刀轻巧地划过土偶的后背。

有如击中了什么弱点一般,那声势骇人的土偶还没来得及发挥出自己的蛮力,就摇摇晃晃得散成了一地土块。

老嬷嬷并没有停下,双脚刚一落地,便朝着黑袍的魔法师再度冲去,她的弯刀刮起一幕银光,随后那一袭黑袍就好像是戳破的水囊一样,溅出一阵血幕。

“大小姐,您以后如果与魔法师对战,一定不要被他们的法术缠住,而是要直接攻击他们的本体。”

老嬷嬷站起身来,衣服和刀上没有沾染一滴血,她并不着急去查看袭击者的情况,而是面带严肃之色地看向克莉缇娅,用着授课的口气说道。

“我,我知道……”克丽缇娜有些被这血腥的一幕骇到了,只是结结巴巴地说道,而我呢?我着急得想要开口,却说不出话来。

因为我分明看见,那地上的尸体,竟然以一个诡异的角度,缓缓伸展起四肢来。

老嬷嬷对这一幕早有注意,她挥舞马刀,切断了那黑袍魔法师的双臂,冷笑道:

“早就知道你在装死!”

噗!

话音未落,一根漆黑邪异的触手,如闪电般从魔法师胸前的豁口钻出,洞穿了老嬷嬷的胸膛。

“呕呃——”

老嬷嬷的口中涌出一股鲜血,但她还没有死去,她挥舞着马刀砍向眼前的魔法师,想要同归于尽,但那根触手上妖艳诡异的花纹,忽地浮起一层血色的光芒,原本还能作困兽之斗的老嬷嬷,立时像是风干的尸体一样干瘪了下去。

当啷!马刀坠在地面。那根触手迎风一甩,老嬷嬷的尸体甩了出去,像是虫蛀的朽木一样断为两截,连一滴血都没有洒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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