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许久，干涩的声音才从尹墨的喉咙里挤出来，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至少要动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抱着怎样的心态说出了这句话。
只是在盯着手上拿干涸发暗的血迹时，莫名其妙地想要说出这句话。
而且，这不是别人的血，是他自己的，多么讽刺。
恰巧此时，远处似乎传来了什么声响，尹墨木讷地抬头看去——
一只受到感染的，变成了魔物的人正挣扎着朝这边伸出“手”。
感受到生命受到了危险，即使身体再怎么僵硬，肌肉还是更加诚实，先于意识行动了起来。
他掏出了弓箭，一击便精准贯穿了它的头颅。
而下一秒，它临死前发出的惨叫无疑吸引了更多魔物——
只见更多低吼从四面八方袭来，一只，两只，三只……
尹墨沉默片刻，拿起弓与它们的“眼睛”对视。
即使想要尽力保持冷静，但心脏还是不受控制地砰砰狂跳。
“吼！！！”
突然，背后传来了阵阵响声，显然是有魔物趁其不备扑了过来，但尹墨借助敏锐的感官，及时躲避开来。
“不能久战，即使解决它们绰绰有余，但会吸引更多魔物，万一有大型魔物……”
念及于此，尹墨迅速选择了撤退，奔向了众多尸体倒向的地方。
但很快，也正如尹墨所想的那样，面前四散的人群揭示了现实——保育区已经彻底沦陷了。
不停狂奔，但不知道逃向哪里的人们不断被袭来的魔物啃食，残杀，亦或是不小心跌倒在地，接着被其他人踩踏致死。
——“快跑！都快跑啊！”
——“救命啊！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别拉我！放手！快给我放手！”
——“妈妈！你在哪！呜哇啊啊啊啊——”
各种绝望的场景全都被尹墨那敏锐的感官尽收眼底，撕心裂肺的悲鸣也不停回荡在脑海里。
即使感到一阵莫名的心焦，但这么混乱不堪的场面自己也根本没有能力去整顿。
而且，即使这些人幸运的在魔力乱流中活了下来，但最终还是难逃一死。
死于魔物又或是死于人群。
人群不断挤压，不断踩踏，只为了夺得一线生机……
但是，不多时，尹墨的视线忽然不自觉地被不远处的身影所吸引。
透过人群和烟尘，隐隐约约地能看见，居然有一个蓝色的身影正站在不远处，一动不动。
不同于其他人，她只是在那静静地站着，好似陷入了某种回忆。
明明穷追不舍的魔物已经逼近，可她却依旧没有任何动作，完全呆在了原地，完全没有要跟着人群逃跑的意思。
这家伙，到底在干什么？
记忆中的身影与她重叠，蓝色的长发沾染上了一模一样的血渍，她的背影也依旧遥不可及……
“快躲开啊！！！”
这时候射箭无疑会被乱动的人群干扰，而且，也怕有无辜的人撞上。
于是，尹墨下意识迈开了腿，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去。
恰巧此时，周围的魔物也共同扑向了那道身影——
“吼！！！”
“什么？”
那道身影虽然回过神来了，明显已经来不及进行防御。
——“噗哧！”
在她震惊的目光中，尹墨飞身扑到了她的身前，亲眼看见魔物的利爪刺穿了身体……
尹墨颤抖着双手，往伤口上一摸，却只摸到了一手温暖的鲜血。
“……”
似乎是临死前的走马灯。
眼前闪过的闪过了艾琳娜的遗容，但不是艾琳娜空洞的眼神，而是她生前最后一次对他露出的，带着担忧和鼓励的微笑。
——『谢谢你……』
以及诺娜的那一声——
——『辛苦你了。』
对啊，当时为什么自己会想要哭呢？
明明按照原剧情，改变一些力所能及的小事就能获得的感激多得数不胜数……
啊，对啊，原来如此，不仅仅是害怕“失败”和“空虚”，更深层的是害怕失去了一个自己真正想要去拯救的“本身”，而非“燃料”的人。
一个能对自己说出真诚感谢，能够认同自己存在的人。
自己更害怕因为这种突如其来的变故，而毫无名气地失去了生命……
最后，画面逐渐消散，只留下眼前这位女子下意识伸出的手……
……
不知过了多久，在一处隐秘的房间里，被伤痛笼罩着的尹墨醒了过来。
似乎是因为到了身体素质八阶的缘故，他才能那么快醒来。
接着，他试着动了动身体，胸口的立刻传来撕裂般的痛，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低头看去，那上面缠满了绷带。
“别乱动。”
冷淡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尹墨缓缓转头，视线逐渐聚焦——
那名蓝发女子正坐在阴影处，双手抱胸，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蓝色的长发垂落肩头，发梢还沾着些未干的血渍。
太像了……
尹墨下意识张开了嘴——
“你……”
她则不留情面地开口打断了他，声音平静得近乎冷漠。
“我会在这里照看好你……好好养伤。”
尹墨顿时哑口无言。
他想问“你是谁”，想问“为什么要救我”，甚至想自嘲一句“死了算了”。
但最终，他什么都没说出口。
因为她的深蓝色瞳孔中——
那双眼睛，和记忆里的隐约看见的一样，但又不同，冰冷，疏离，却又在深处藏着某种他读不懂的东西。
“你……为什么要救我？”
可最终，他还是说出了口，还带着自己都不理解的执拗。
“……你为什么要救我？”
她进行了反驳，用着同样的话语。
“没有算计，没有衡量得失，只有一种……一种纯粹想挡下什么的愚蠢冲动？”
“你是什么得了失心疯的傻子吗？还是想逃避什么？”
“我……”
他艰难地张嘴，却发现自己连辩解的力气都没有，只剩下被彻底看穿后的狼狈和……
一丝奇异的解脱？
是啊，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扑上去救她——
明明连她的脸都没看清，明明身体僵硬得像是被恐惧钉在了原地，甚至她都很可能也不是小说里的什么重要角色。
权衡利弊下来，救她这件事对自己根本没有任何利益。
可偏偏那一刻，身体却本能地动了。
为什么？
是因为那道背影太像记忆中的那个人？还是因为……
他终究还是需要那种“被填满”的感觉？
哪怕只是短暂地，虚假地证明自己？
他不再敢细想，或者说是不愿知晓——
这种“自我救赎”会犹如水牢一般将他彻底困住，直至死亡。
“……请问，你是……”
尹墨刚准备开口询问对方名字，恰在此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小女孩压抑的啜泣和女人颤抖的安抚。
她眉头一皱，迅速起身，示意尹墨别动，自己则悄无声息地靠近窗边，指尖轻轻拨开一条缝隙。
只是一对母女。
她们被逼进了死胡同，女人死死搂着怀里的孩子，后背紧贴着墙壁，连呼吸都屏住了。
“别，别过来！”
她试图通过挥舞石头来恐吓魔物，但，很快便意识到这是一种荒诞的行为。
“妈，妈妈……它，它过来了……可是那个，穿着学院制服的大哥哥……没有来……大哥哥明明说过，会保护我们的……”
而在这对母女不远处，一只低阶魔物正缓缓逼近，涎水从獠牙间滴落，喉咙里发出贪婪的低吼。
“女儿，看着妈妈的眼睛……要冷静，不要大叫，等妈妈让你跑的时候，就跑，跑快点！”
她的喉咙不禁发出了哽咽。
“妈妈，妈妈一定会跟上的……”
看着她们惊恐的表现，蓝发女子眼神一冷，袖口忽然出现了一根锁链，从里面缓缓伸出。
这个时间段，保育区几乎没有普通人能活下去，怎么可能会还突然出现活人？
最好还是先观察一阵……
接着，她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尹墨，声音压得极低：
“别动，会引来更多。”
可尹墨已经不在原地了。
只见他正踉跄着撑起身子，胸口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冷汗于瞬间浸透后背。
耳畔边，小女孩的哭声像针一样，不断刺着他麻木的感官，让他生理性地感到不适和……
难过？
这种感觉陌生又让他恐慌。
但他并没因此停下，而是用手指死死扣住墙沿，拖着身体挪向角落——
那里堆着他的短剑，弓和箭袋。
“你在干什么？！”
她压低声音呵斥着。
尹墨没回答，只是咬着牙，一点点把武器拽到身边。
“只有一个九阶魔物……这点小事还是能做到的……”
这念头荒谬地浮现在他脑海里，甚至带着点自嘲。
明明之前还只想着“保全自己”，明明知道现在做这些大动作只会让伤口崩裂，如果失败了还会吸引更多魔物，可他就是……
就是再也无法忍受眼睁睁地看着谁死在自己面前。
哪怕这“无法忍受”根本不是出于那“高尚的同情心”，而是某种更扭曲、更自私的东西……
接着，他艰难地扶着墙，颤抖着搭箭，弓弦拉开的瞬间，胸口的绷带渗出一片暗红。
蓝发女子死死盯着他，眼神复杂。
最终，她深吸一口气，将锁链伸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缠绕住了他的脖子。
“你如果射偏了，我就杀了你，让你的尸体为我断路。”
她的语气十分冰冷，将锁链勒住尹墨脖子的动作也表示她并不是在开玩笑，但奇怪的是她并没有将锁链勒紧……
“呵……”
杀了我？也好，自己早就该死了，但至少先完成这件“主动”想做的事。
如果这次再搞砸了，如果又是因为我的“需要”害了谁……
那用这条命作为给她的赔偿也……
算了，想那么多干啥？先专注于眼前吧。
此刻，尹墨不是为了证明“有用'”而行动，而是隐约有了为可能失败的后果而负责的念头？
不再多想，下一秒，箭矢破空，精准贯穿了魔物的眼眶，直抵脑髓。
紧接着，魔物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重重倒地。
女人和孩子都呆住了，泪水凝固在脸上，抬头望向箭矢飞来的方向，劫后余生的喜悦油然而出。
望着这一幕，尹墨的手臂无力垂下，弓“啪”地一声掉在地上。
他眼前发黑，呼吸急促，胸口的疼痛几乎让他晕厥，但奇怪的是，这一次……
这一次，没有那种熟悉的空虚感。
只有一种近乎荒谬的喜悦。
他低头看着再次被鲜血染红的绷带，一种奇异的，沉重的真实感压过了那如影随形的“虚无”。
不知为何，这种感觉也还不错……
“我想……把她们一起接上来……”
尹墨咳着血沫，声音虚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持。
他看着蓝发女子恼怒不解的眼睛，补充了一句，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求你了……我会守住门口。”
蓝发女子收回了锁链，回头看他，眼神里混杂着平静的恼怒和不解。
尹墨突然想笑，可嘴角刚扯动，就咳出一口血沫……